前门大夫人和管事们还在一一送客,墨轩得了空闲,领着一帮小厮溜到了三少爷的新房。
顾时清住的是一处三进的院子,很是宽敞,墨轩他们进了院门,穿过二进的月亮门,便不敢再朝里走了。
“别打扰三少爷洞房,”墨轩带着小厮们在内院的月亮门外站定,“就这儿吧。”
隔着一个院子,正屋亮着烛光,此刻只有些许人声,隐隐约约听不大真切。
“你们说,三少爷他们到哪一步了?”
身旁一个带着头巾的小厮道。
另一个束了发的小厮道:“大概在合卺交杯了吧。”
墨轩捂着嘴笑笑,“你还知道合卺交杯?”
“那是自然,”束发小厮道,“合卺交杯,长长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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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在这儿?”
秦不月看清面前人的脸,下意识朝后挪了挪屁股。
洞房看见这张脸,简直比活见鬼还难受。
我夫君呢?
“你怎么进来的?”
秦不月又朝旁边挪了挪,伸手向后捞捞,抓住刚才掀盖头的秤杆拿在手上。
“三少爷呢?”
他一脸不可置信,洞房花烛夜,新郎官呢?
顾时清倒是在看清秦不月脸的时候,就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要同自己成亲的漠北郎君就是面前这位。
因着赐婚的缘故,两方都守着矜持,成亲前也没见过一面,如今入了洞房,盖头一掀,还真是一门好亲事。
顾时清身下似乎又有些钝痛,大概是叫这人吓出隐疾来了。
他顿觉头脑发懵,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坐在床上的人已经移动到了床头,抓住秤杆指着顾时清的鼻子,“你到底是谁?”
顾时清感觉口舌干涩极了。
他闭了闭眼睛,说出了那个秦不月最不愿意听到的答案,“我就是顾三少爷,顾时清。”
此刻,秦不月恨不得原地耳聋。
“你说你是谁?”他一开口,声音都快劈了,“他大爷的你不是说你叫顾桥吗?还大桥的桥!”
“是顾樵。”
顾时清话还没说完,秦不月便挥着秤杆道,“那怎么又叫顾时清了呢?你把真的顾时清弄哪去了?”
“是顾樵,”顾时清道,“不是大桥的桥,是渔樵耕读的樵。”
那日对方问他的名字,顾时清为避免更多麻烦,便没告诉他大名,只说了自己曾用过的一个署名。
“但我也的确是顾时清。”
秦不月顿时觉得天都塌了。
“那你为什么骗人?”
“我,”顾时清突然感叹命运的无常,“顾樵的确也是我,平日诗画雅集,对外都是用这个名字。”
秦不月气得在床沿上“邦邦邦”地敲秤杆:“那天是雅集吗?有诗画吗?啊?”
“我算是明白了,顾时清,顾三少爷,”他喘着粗气,“这一切都是你的计划对不对?”
“明知道要跟你成亲的人是我,明知道我若知道跟我成亲的人是你,我一定不会同意,所以你便编出个假名字来,把我骗到这跟你洞房。”
“你就是个臭流氓,禽兽,衣冠禽兽。”
他用上了刚学的成语,觉得还不痛快,又在床头上“邦邦邦”地敲了几下秤杆。
顾时清等他喘气的功夫,才道:“你不也没说真名?”
“不是叫秦不月吗?月亮的月?”
“老子说的那是真名!”
秦不月见这人倒打一耙,顿时有点七窍生烟的感觉,“你上外头打听打听,哪个人不知道我叫秦不月?这是我的中原名,中原名懂吗?中原人!”
顾时清有些哭笑不得,他叹了口气,一时语塞。
是了,一个化名,一个中原名,造就了现下这样的场面。
秦不月料定了顾时清骗婚,是个无耻小儿,他又照着床头系了红绳的柜子“邦邦邦”敲了几下秤杆,
“我也不想同你多说什么,麻溜的,退婚!”
“不可退婚。”顾时清道。
“好啊,”秦不月瞪着眼,“我就知道你心怀不轨。”
“我跟你说,我是不可能跟你成亲的,你若是敢强迫,我就一秤杆敲爆你脑袋!”
也不知怎么的,面前这人就是有如此本事,能让一向端庄得体的顾时清烦乱无比。
他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道:“你我的亲事...”
“什么你我的亲事?”秦不月嘴比炮仗快,“不准提,没有亲事,没有!”
顾时清深深地顺了顺气,道:“你我...是圣上的旨意,赐婚,圣旨,皇恩浩荡,懂吗?”
“圣上也不能乱来吧?”
秦不月听到这里还是有些发愁的,从前只听说过圣旨大如天,倒还真没听说过哪条圣旨能撤回的,“咱们跟他好好说说,能行的吧?”
顾时清摇了摇头,“若是今日之前,尚且有一丝回旋的余地,如今你我已经拜堂,便如覆水难收。”
“真烦,”秦不月磨磨牙,料想今日这般情形,都是拜面前这人所赐,“那当时赐婚的时候你没反对?”
“如何反对?”顾时清强撑着一丝耐心,“在金陵城,天子脚下,想我们这样的门户,每一桩婚事都牵扯甚多,便不论顾家在前朝后宫的关联,只说你们漠北。”
“这门亲事沾了公主和亲的光,若真论起来,也是两国良好邦交的象征,前厅还摆着漠北王送来的贺礼,你敢退吗?”
秦不月皱皱眉,火气更大了,“也就是说退不了了?”
“没错,”顾时清道,“不能退。”
秦不月坐不住了,叉着腰站起来。
“三少爷你还真有本事。”
秦不月只觉得心里一堆话要骂,跟个小炮仗似的炸了。
“喜服穿了,高头大马骑了,轿子坐了,迈个火盆还‘抬脚’,还抓手,方才还跟你还拽着同一条红绸缎,你一头我一头拜天地拜高堂,现在想起来我怎么这么后悔呢!”
“还叫人闹洞房,刚才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推的你,朝我身上推了好几下吧,真晦气!”
“我夫君呢?啊?不是白衣粉靴那个吗?啊?怎么成了你这个书呆子了?”
“啊——”
他接受不了。
真的接受不了。
一顿连珠炮口干舌燥,秦不月瞥见桌上放着的两杯酒,拿起一杯,仰脖喝了个干净。
甜酒,味道还不错,这杯子也很精致。
“呸,呸呸呸,”他看到酒杯上的龙凤花纹,后知后觉道,“这什么酒?”
“合卺酒。”一旁的顾时清脸色万分复杂。
“呸呸呸,”秦不月顿觉晦气,猛地把酒杯放到桌上,“我不小心喝的,不算数!”
顾时清自然巴不得他不算数,伸手想把自己那杯拿过去销毁。
秦不月以为他要喝,眼疾手快端起另一杯,手撑着桌子原地转了半圈。
他抬脚踩住桌子边,居高临下地睨了顾时清一眼,仰脖把他那杯也喝光了。
喝完,他咂咂嘴,把杯子倒过来,神气地朝顾时清挑挑下巴,像打了胜仗。
酒杯还剩一滴酒,迅速汇集在杯口,滴落了下来。
秦不月伸手去接那滴酒。
说时迟那时快,顾时清这边也伸出手。
那滴酒晶莹剔透地映着烛光,直直落在了顾时清的手掌。
顾时清握住那滴酒,收回手坐到秦不月对面,抬头朝他挑挑眉。
很好。
秦不月气鼓鼓地坐到桌子上,睁眼瞪着床边柜子上的那对龙凤花烛。
今儿算是栽这小子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