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四石今年才三十七岁，形容上却是个老年人，几年灾害将一个中年人磋磨成了个老头儿。

老头儿头发干枯花白，脸上全是褶子，背常年弯着，整个人干瘦干瘦的，看上去比前几年矮了些。

皮肤是黑灰色，衣服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应该是土黄，这会儿缩在墙根儿，皱巴巴一坨，仿佛和土墙长到了一起。

孟辉对着这样一个人气不起来，说起来他和自己前世差不多大，这个年纪的人懂得人生的艰难。

父子二人都没说话，就是蹲着，等到晌午头了，孟父先败下阵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分家。”

老头儿盯着他沉默半晌，叹了口气：“也到年纪了，老宅分给你，还有早些年给你定下的王家老三，王家前几天来催，你领回去吧。”

孟辉盯着地面不说话，他在回忆，是有这么一个人，王三禾，是个哥儿，哥儿，他忘了，这个世界男人也可以生孩子的。

那个哥儿长什么样来着，好像很瘦小，干巴，经常低着头，没瞧见过正脸。

但是不管是美是丑，那都是个男人啊，他上辈子虽然没结婚，但是也谈过恋爱，和女孩。

这有点棘手了。

老头儿看他皱着眉，以为他不愿意：“王家也穷，悔婚也要不回那二两礼金。”

“不是钱的事。”

孟父诧异：“怎么，当初是你自己同意的，你是嫌弃他是个哥儿？”

“这个以后再说吧，家里的地分我一些。”

孟父怔住，嘴唇开合几次：“地不多了，卖了一些，不多了，你，你下面还有几个弟弟妹妹，地不多，得给他们留着。”

孟辉抬头盯着孟父，老头儿眼神闪躲，过了好久说道：“东山脚下的一亩旱田分给你。”

孟辉知道那块地，土质很差，杂草丛生，还有很多小石块，庄稼种下去长不出几棵，这便宜爹心真黑啊。

他不吵不闹，语气平和又冷漠：“早些年我外出打工，给家里拿回来几十两银子。”

又是一阵沉默，孟父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说：“河南边那块水田给你。”

半亩水田，还是孟辉自己引水开荒的，不过产量还可以，一口人将就吃半年没问题。

“再给我一些现银，我也不多要，一两就行。”

老头儿猛地直起背，急了：“家里地都卖了几亩，天天吃糠咽菜，哪还有银子！”

“娘那里有，二弟常年吃药，她总要留些银子抓药。”

“那是你弟弟的救命钱啊！”

老头儿扬起巴掌要打他，孟辉躲开，他才不会傻到乖乖挨打：“二弟的命也是我续的。”

孟家老二常年吃药，不知道填进去多少银子，老大却因为一场风寒丢了命，真是讽刺。

孟父气得直呼气，却没办法反驳：“家里真没有那么多，只能给你一百文。”

“那就一百文，我还要带走一半的粮食，还有锅碗。”

孟父攥紧拳头，恨恨说道：“行，今天就去村长家做个见证。”

老头儿回里屋，关紧门，不一会儿拿了一吊钱出来，拿给他时眼里很是不舍，孟辉一把拽过来揣进怀里。

正巧陈氏母女回来，看到孟辉抢钱的动作，尖叫着冲了上来：“你干什么，那是你弟弟的救命钱。”

孟父呵斥一句：“给他。”

孟辉钻进灶房，捡起角落一个半旧的篮子，挑了几个尚且完整的陶锅碗筷放进去，然后四处翻找粮食。

陈氏藏得严实，可还是被他找到了，小半袋掺着沙子的糙米，七八斤重，有一点发霉了，是朝廷的赈灾粮。

孟辉就在陈氏阴毒的目光下倒了一半到陶锅里，又在角落找到一把柴刀，昨天陈氏从他床下拿走的那把，还有他的几件衣物，一起塞到篮子里。

所有物件加起来没有十斤。

“走吧，去村长家立字据。”这话是对孟父说的，孟辉全程没有看陈氏一眼。

陈氏早年也不是这样的，他三岁丧母，之后由陈氏一手带大，后娘毕竟是后娘，对他不像亲生孩子那么好，但总归把他养大了。

前些年他们母子相处得还不错，特别是他往家拿银子那几年，父慈母爱，兄友弟恭，家里总有欢笑声。

后来灾害来了，饥饿能改变人的品性，陈氏变得越来越刻薄，孟辉以前只是不受宠，后来不受待见，当他不能再拿钱回来，就彻底失去了利用价值，他的父母希望他死。

原主心里有很大落差，还想着等以后生活好起来了，后娘还会待他好。

也许真的有那一天，等天灾过去，他们能继续维持其乐融融的假象，只是他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