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虎竟轻笑了一声:“我就在他身后,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陆战垂下头,四肢百骸都是刺骨的寒意,似有直击心脏的疼痛在一点一点将他的理智吞噬,让他蓄满了全身的力气,却还是说不出更多的话。
“陆战,我并非有意拆散你们。只是因为,你们的确做不成夫妻。”季虎乘胜追击:“故此,还是早早放手,还她自由吧。”
“不可能。”他咬着牙,横眉眦目地看向季虎。
“那你还能如何向她解释?”
“她善解人意,最通情达理,定会知晓这战争无情,刀枪无眼,众人都只是沧海一粟,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天策上将是这样,本王亦是!成王败寇,来日命悬何处,本王绝无怨言!”他嗓音嘶哑,极力低沉。
“好一个成王败寇!”季虎故意将声调拉高:“可是你知道吗,白河一战若晏屺光不死,晏家满门就不会有今日的惨状!他是晏家的天地,是你亲手断送了!你有什么脸面纠缠着她?”
若放在平时,陆战一定能谨慎地找出季虎话里重重的破绽。可是他现下无比慌乱,只因为担忧着近在咫尺的含山会听见什么,故而越是紧张,越是口不择言。
等到季虎步步勾引、挑衅到他的极点,他终于完全失去理智,一步跨到季虎的身前,揪住他的衣领,压抑地朝他低吼道:“早知今日,当初我就该让你也死在白河!”
季虎自岿然不动,甚至眼神也没在陆战身上停留。他完全不害怕这种威压的气息,甚至,还觉得甚是有趣。
僵持了片刻,他忽然嗤笑:
“哦,我现在明白了。原来含山今夜会带你一同前来,就是为了看你当面与我对峙。我这个小侄女智谋过人,我说的话她必不会轻信,看来对你还是有几分爱意。只可惜……现在应该荡然无存了吧?”
季虎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陆战,口中唤的却是:
“含山,现在你信了吗?”
他向后退了一步,侧开身子。陆战越过他的肩膀,望见那抹白衣倩影就静静地伫立在廊道口,不远不近,但足够听见这场激烈的对话。
她的眸子里或许有盈盈泪光,才会在朦胧的天色中也透着珠玉一般的光。只是那眼神,直至陆战的心尖,破碎得像千万细刃。
六月的天,孩儿的脸。方才还月色溶溶,转眼又缚上阴霾,雷声大做。
晏含山想过许多糟糕的真相,甚至连今天得知的这一切,她都提前有过预设。白日陆战忙得人影不见,竟让季虎如入无人之境直进了她的卧房。但他只说了三句话:
含山,你知道陆战是什么样的人么?
晏将军真是生了一双好儿女!阿姊不识杀父仇人还与之同床共枕,阿弟更甚,甘愿做背信君王的赘驸!
最后一句,则是约她子夜在天策府相见。
她聪颖,却不通透,甚至许多时候宁愿庸人自扰。就像今夜,她不肯立信季虎的片面之词,即使泪水已蓄满将倾,她却一再地在心里为陆战撑起了一把伞。
“含山。”陆战跟在她身后,试探地拉住她的小臂:“下雨了,我送你回去。”
她未回头,也未停下,轻轻甩开他的手。
他愈加用力地钳住她:“你的身体虚弱,不能再受凉了。”
她将自己的手臂从他的掌心中拧出,似用了半身的力气,又往前走了几步,终于支持不住跪倒了下来。
陆战扶着她,终于低头看见她苍白的小脸,双眼通红,泪水和雨水交混着,顺着鼻梁往下滴。
她双手撑在陆战的肩膀处,努力盯着他问道:“你为什么不解释?”
“……”他喉头动了动,却只言难发。
“你为什么不斥责我了?你可以跟我说,这些都是季虎捏造的,你根本就不知道。”
可是不知道,也不代表他没做过。
晏含山崩溃地大哭起来:“战祸无情、生死有命……我明明已经说服自己了!可你为什么会是亲手杀死我阿爷的人!我早该想到了,我早该想到的,我怎么能和你在一起呢……”
她猛然回想起她和陆战在藏珠重逢的那一天,他冷冽孤傲的脸历历在目。她那时已经试探过他,而他的回答是:我杀过的人太多了,你问的是哪一个?
就像今天他明明面对着与他有血海深仇的人,却丝毫愧疚都没有,出口便是——只恨没在白河连你一起杀掉。
一直以来,自欺欺人的都是晏含山自己。她明知道陆战是一柄血刃、一个神魔,却还是对他敞开了心扉,一步步陷入他原本脆弱、心存伪善的陷阱中,竟希冀着有可能,他不是握刀的人。
“含山,”陆战此时也很无措,言辞闪烁:“季虎只是为了让你离开我,他好控制你,用你的命作威胁晏云鹿的刀……你不是知道的么?”
这便是他的解释。
她苦笑了一声,推开了他,脸色忽然凝重起来:“我明事理,善解人意,所以你才会……明知道我的身份以后,还是待在我的身边。季虎是为了控制我,你呢?你是为什么?难道也是为了天策府所谓的那些遗策,才接近我的么?”
“不是的……”陆战已经全然没有平日那股七尺男儿的武断气势,气息微弱而破碎,似乎比她还要无力:“含山,我从没想过利用你。”他紧紧握着她的酥肩不肯松,望着她,十分郑重地说:“从今往后我的命就是你的,我会用尽所有来补偿你。”
“那你欠的命,可够多了。”她软下身,尽由他的钳制和操控,连反驳的欲望都失去了。
“含山,”陆战几近无助地唤她:“我没有选择……”
她见他垂下的眼眸里,积满了苦楚,眼眶也是猩红如血。她斟酌回忆着,好像这么久以来,他无论是被叶哑惩罚还是重伤卧病,都从没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他对自己,会是什么样的感情?
含山想问,可盘算了一圈,话到嘴边却是质问——
“所以你对我那么好,都只是因为愧疚?”
陆战凝望着她,千言万语都哽在了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