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
舌剑唇枪后,终是出现了一道普度众生的梵音。
忘忧长叹一声,笑道:“若以诤止诤,诤竟不见止。唯忍能止诤。”
江南雪暗忖待会好好问问小叶,便摆摆手,“小和尚想教训人便直言,当什么救世观音,赶紧去把雪莲捞出来。”
雪莲?
叶起迷茫地转过头,两人在洞里待了一晚上,哪有什么雪莲?
裴序眼神微动,侧首看向洞内深处,那口清澈到发光的深潭。
寒潭潭口只有水缸大小,洞内冰雪几乎都堆在了此处,阳光照亮了洞中一切,却无法触及潭水。
忘忧立身在谭边,挽起右手的袖袍,露出肌肉隆起的粗壮手臂,指尖在碰到潭水的刹那,竟然结起冰碴。
天山雪莲,不在山巅,而在深水。水寒不凝冰,方能滋养雪莲。
但若无强劲内功护体,寻常人在天山水中待上一刻钟,便会被活活冻死。
忘忧神色一凛,凝神定气,左手倏地立起三指,连点右臂几处大穴,猛地探入水中。
潭口另一侧,一人墨发蓝袍长身玉立。
裴序懒懒地揣着手,睨了忘忧一眼,悠悠叹道:“一板一眼的小师弟竟对旁人言听计从,此情此景,不知忘智师兄看见了会作何感想。”
佛手在刺骨的冰水中游动,终于碰到一处柔软,忘忧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抬头瞬间正好看见蓝袍上的血迹,于是微笑道:
“血肉凡胎,刀剑无眼。重伤至此,裴施主却面色红润,精神舒朗。内功一日之内竟然能达到此等境地,实叫人佩服。”
出家人不打诳语。
忘忧的无心之言,却让昨晚一幕幕浮现脑海。
裴序脸颊微红,顿时觉得舌尖有些发麻,他以拳抵唇咳了两声,余光便忍不住向三尺之处瞧去。
江南雪本想趁着忘忧捞莲花,将叶起拉出洞外好好询问一番,结果被人拦住,低声说着不好离姓裴的太远。
江南雪心生疑惑,凑到叶起耳边,小声道:“小叶,你莫不是有把柄被那厮捏住了?”
叶起终于得到机会,赶紧三言两语将中蛊一事和悬赏都说了。
见裴序频频望过来,她忙低下头,轻声道:“阿雪,姓裴的对我可好了。”
话音刚落,脑门就被人戳了一下。
“你就是记吃不记打,中蛊这几日他是带你饮了什么佳酿?还是领着你去吃了惦记许久的佛跳墙?”
想到从小到大,自己便是如此将人哄高兴的,江南雪声音温柔,心里却在冷笑。
为了收买小叶,黑心钱串子真是拉得下脸。
叶起一听,赶忙先将昨天的事说出来。
方才为着不让好友担心,叶起将这一路的惊险尽数略过,此刻又不遗余力的将裴序各种维护她、保护她的事全说了。
江南雪在此十几日,对天山地势大致了解。
听着梅林山下挡剑一事,便猜到当时三人所在方位。
等叶起说完,她想的不是黑心肝转性了,而是小叶带着个昏迷的人,从东南山脚走到这里,还不知吃了多少苦。
反正那厮现在不是活蹦乱跳的?
精神想必也不错,因为还能和她有来有回阴阳两句。
不过……既然敢去挡宫必行的剑,看来确实良心发现了。
叶起望着江南雪沉静的脸,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姓裴的那一剑下去,宫必行是死是活不知,但赶上雪崩,就算是活着,也是行踪不明。
江家带头刚选出来的武林盟主,还不到一日就这样没了,流言蜚语定然少不了,风波也会不平。
想到这里,叶起顿时心急如焚,担忧道:“宫必行不知现在何处,武林盟主……”
话没说完,一只玉白的手伸来,她鼻子一暖,便被那手轻轻捏住。
“选盟主的事我已经听小和尚说了,只是没想到此人会输给裴序。你放心,他那一剑想必很多人瞧见,又有青城山和虎威镖局在场,就是有传言,那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新一代剑神横空出世’此等无关江家的话。”
江湖,除了义气便是实力。
若实力强横到旁人望尘莫及的地步,名声也会被流言推崇到别人望尘莫及的地步。
江南雪说着,松开手又点了点叶起的鼻子,笑道:“至于武林盟主,姥姥只是组织这件事的人,她宫必行和我江家有何干系?没了一个再选便是。”
没等叶起开口,江南雪话锋一转,幽幽叹道:“那厮转性便转性,你可别被他的脸迷惑了。”
两人如今握手言和,那人又生得跟个妖精似的,就算小叶天生情窍难开,也架不住朝夕相处。
不是说还要去大漠解蛊?望不到尽头的沙漠,会给人一种天地之间只有两个人的错觉。
铁树说不准都会因此开花。
裴序八百个心眼子,小叶若动了心,定会被吃得死死的。
江南雪话音刚落,叶起脸一红,江家宫必行武林盟主全都被抛在脑后,急道:“此事绝无可能!”
叶起并没有将这段时间的事全盘托出。
付懿一事,尚不知真假,又涉及朝堂。怕好友担忧,所以没说。
而其他的……比如用蛊疗伤,她没敢说□□交换,只说牵着手就可以提升功力,一笔带过。
刚才听好友感慨苗疆人的蛊远超中原想象,叶起的心提到嗓子眼就怕被识破。
至于舌头都吃痛了,喜欢上死对头但是死对头不喜欢自己……这些更是不敢说。
因为她仿佛能看到,若是讲出这些,阿雪永远温柔婉丽的脸可能就要变了。
虽然她从来没见过她生气的样子,但就是有种神奇的预感。
江南雪听完叶起的话,放下心来。
两人相交多年,她对木头十分了解,又听木头这般斩钉截铁地否认,心下一安,便开始念叨着去大漠要注意些什么,又紧着叶起的手,嘱咐此行结束定要去趟江家报平安。
熟悉的温柔让人心里暖烘烘的,叶起乖乖答应着,即使看不见江南雪的眼睛,也觉得踏实。
就像那个人给她的感觉。
叶起眼睛一亮,早先便觉得姓裴的和阿雪很像。
她心念一动,贴在江南雪的耳朵上,拼命压低声音,生怕有一个字被人听了去。
“阿雪,你说若是一个人,对朋友很温柔,然后他和朋友又总在一处的话,有没有可能……那啥……就是……喜欢上他的朋友?”
忘忧终于将莲花根部的淤泥挖尽,从潭水中捧出一朵仿若琉璃的莲花,纯白的莲花很是少见,它竟然还在发光。
裴序却无心去欣赏传说中能提升百年功力的天山雪莲,他望着紧紧相贴、亲密无间的两人,抿了抿唇,忍不住想走近,却又想起方才她的话。
【姓裴的,我和阿雪说些话,你别突然过来啊】
心里泛过一阵酸意,裴序眼瞳微黯,又见忘忧正动作轻柔地用绸布包裹莲花。
那莲花白生生的,看上去十分碍眼。
裴序不屑地瞥了一眼,讥笑道:“何曾见你这般小心翼翼过,怕不是心有俗念?”
忘忧动作一顿,微笑道:“妒海无边,回头是岸。”
裴序脸色僵硬,急忙回头望去,见她们头碰着头似是没有听见,暗暗松了一口气。
叶起问完,便紧张地等待回答。
江南雪听了一堆裴序的好话,但七年来的嫌弃不可能一朝消除,所以到最后对他也只有一个看法:改邪归正。
于是一听‘温柔’二字,她根本没有往嘴毒的人身上想。
只听出好友话语中的小心翼翼还有……紧张?
凭着对好友多年的了解,江南雪心下顿悟,安抚地摸摸叶起的脸,柔声道:“对他温柔,肯定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就像我,看见美人,便想对他们和善些。那寻烟楼的墨竹,我对他可比对金不换温柔。但也就是看他长得好,没别的心思。所以,温柔这事,不能证明什么。别担心。”
握手言和那也是死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