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城机场的广播此起彼伏,三月的风干净得想要吹散过去一切。
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次返程,然而谁都没想到,它会是告别。
余伯希拖着行李,一句话也没说。
和彦清见余伯希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偏偏还要像以前一样一语中的:“你妈妈又说你了吧?因为你不是第一。”
余伯希瞪了他一眼:“你知道还要问?”
语气没什么火,却尽是倦意。
和彦清笑了一下,“你知道的,我就是这样容易讨人厌啊。对不起,我抢了你的第一。”
余伯希一下子转过身:“你既然赢了我又干嘛说这种话?再说,不是你也会是其他人,你干嘛要道歉?”
和彦清微微笑着,“所以,你不开心不是因为我赢了你,只是因为你输了。”
“对啊。”余伯希呼了一口气,他现在有些烦躁,“你呢,你终于赢了,你父母很开心吧。”
“就连你也是这样认为的,我也以为至少他们是开心的。”和彦清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但他们并没有,他们只是说,这么多年了才赢了你一次,可见我的确没什么天赋......”
“难道你也这么认为吗?”余伯希皱眉道:“你爸以前就喜欢这么打压你,怎么这么多年了你爸还是。”
余伯希想起和父那种阴森可怖的笑容就觉得毛骨悚然,无论什么样的天才生在和家才算是真的完了。
“你七岁那会儿,连上学都哭得跟要去送命似的,考试也是吊车尾。现在你赢了全世界,还要被说没天赋?你要看看我每天怎么咬着牙活着,才勉强比得过你,结果现在都比不过了。”
或许是因为余伯希想起了过去,而和彦清也一改往日的张牙舞爪,变得有点像小时候,余伯希难得地多了些耐心。
和彦清听完之后说的第一句话竟然也是:“许多年了,这是你第一次对我一次说这么多话......”
他趁余伯希发话之前继续道:“我不是不知道我其实也是有天赋的,但是这重要吗?如果赢了也无法拥有爱,到底为什么要赢?我常常会想起乐乐.......他根本不需要赢,就已经拥有了我梦寐以求的了。”
乐乐。
一个几乎被余伯希遗忘了的名字,像石子一样在这一刻砸进湖面。
乐乐是他们当时小区物业或者准备来说是一位保洁阿姨的孩子。
乐乐比他们还要小一岁,但是很可惜,怀他的时候可能因为父母天天吵架导致他天生听力不大好。
他父母是在渭城这座看起来繁华美丽的大都市之下挣扎生存的人,根本没有富余的钱可以给乐乐治病,也没有钱给他买很好的助听器,因此乐乐即使到了上学的年纪也没有上学,反而是跟着妈妈在这片别墅区每天打扫卫生。偶尔也会有人见乐乐可怜,给他送些吃的或者玩具什么的。
余伯希发现这么一个小孩后就像发现和彦清一样觉得很稀奇,他有时没事干就会找乐乐一起玩。
他一开始不知道乐乐听力不大好,只觉得他反应有点迟钝,后来渐渐发现乐乐原来听力有问题,所以平时也格外照顾他一点,如果见他只有一个人呢,余伯希就会陪他玩,等他妈妈回来。
余伯希也并没有发觉和彦清心里的不悦,他那时只觉得大家都是同龄人,是可以做好朋友的。于是有一天把心里的计划对和彦清说:“乐乐的耳朵不好,你说我们要不要给他钱让他买个助听器啊?”
和彦清听了之后却很生气,“他是个聋子你都要天天陪他玩,他有了助听器以后你是不是要每天光陪他玩了!”
余伯希不懂为什么和彦清这么生气,这难道是什么非此即彼的事吗?他们一起玩不好吗?
他后来见到了乐乐妈妈,告诉了乐乐妈妈他的想法,他仿照着余昱和谭咏菲和人洽谈时的语气道:“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直接给你钱,乐乐年纪还小,他该去上学的。”
他以为乐乐妈妈要不会不好意思推诿不要,要不很高兴地会感谢他,没想到她却很生气道:“你当我们是什么了?”
女人的脸上还有因为终日在阳光下暴晒而早早形成的晒斑,整个人都灰头土脸的,“难道就因为我们穷,我们乐乐听力不好,你就要给我们钱可怜我们吗?”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好像陈年的疮疤被戳破,流出的脓难堪极了又痛极了......
他们的争吵声很快被屋里的谭咏菲听到,她连忙出来向乐乐妈妈道歉,最后不知道怎么解决了这件事。
余伯希后来问道:“为什么她那么生气?我明明也是好心.....”
谭咏菲看了当时尚属稚嫩的余伯希一眼,蹲下身向他解释道:“伯希,你要知道,你不能帮他一辈子。你这么说只会戳破他们身为父母的无力,而他们一旦尝到了点同情心的甜头,乐乐就彻底无法成为一个正常人了,他就像.......”
后来余伯希长大后明白谭咏菲是什么意思了,他就会变成一个赚取别人同情心的工具,就连他自己也都会慢慢习得去靠赚取别人的同情心生活。
乐乐没有一个健全的身体,他的父母确实做错了没有提供给他好的生活条件,却在他什么都不懂时维护了他的尊严,也给了他力所能及的最好的爱。
余伯希后来将这件事告诉了和彦清,他原本是想告诉和彦清他不要再生气了,他不会帮乐乐了。
和彦清听余伯希不帮乐乐了的确很开心,但是他后来问原因听到了谭咏菲的那段话时反而更生气了。
从小不被父母疼爱,明明健全却被父母忽视,永远被父母第一个打压的和彦清比余伯希更早听懂了谭咏菲的话和乐乐妈妈的良苦用心。
一个残疾人,却比他拥有更多的爱.......
和彦清比任何时候都感受到了羞辱,一种存在即是对他人生的深刻羞辱!
没多久,余伯希知道了乐乐偷了和家东西,乐乐妈妈被解雇的事。余伯希觉得难以接受,他去问和彦清,和彦清却说:“伯希哥哥,你宁可相信那样一个残废都不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