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渐子夜,疼痛渐消。盛槐靠在床头不想动,就这么睡了。朦朦胧胧间,他感觉有人轻轻扶着他放到床上,无需睁眼也知道是柳裵。
“小孩记仇,你这几天别冷着脸。”盛槐继续侧躺着,感觉腰后多了什么东西,是个软枕。
柳裵看他睡意惺忪的样子,语声很柔,“你背上有伤不能踏实躺着,悬着腰睡容易累,我在你身后垫了枕头,靠着舒服一点。师父很在意那个孩子。”
“我们还要在这里多待几天,实在不想遭罪。”
“知道了。”
第二日,柳裵按照盛槐的吩咐,上街买来好几包糖。
糖衣炮弹是最柔软的武器。小学徒看着纸包里白白胖胖的莲子糖,双眼发亮,不可置信的看着盛槐,“真的都是给我的吗?”
太阳当空,院子里摆着竹编簸箕在晒药材,空气中药味浓厚。盛槐坐在藤椅上,距离他不远的阳光底下有条长凳,上面躺着一个人,单手枕在脑后,两条长腿翘着二郎腿,脸上盖了张干枯的药材叶子。
盛槐指指躺在凳子上的人,对小学徒说:“是他给你买的。”
一想到自己昨天还捉弄病人,小学徒很惭愧,诚心诚意给盛槐道了歉,接着走到柳裵身边,伸出一根指头戳戳他的肩膀,“喂。”
柳裵拿开脸上的叶子,“干嘛?”
俊逸的脸上多了一抹刻意的和善,但也改变不了天生冷淡的眉眼,尤其是他冷冰冰的问出这两个字时。小学徒撇了撇嘴,看看手里的莲子糖,商量着说:“你以后别凶我,我就对你们好一点。”
柳裵坐起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瞥到盛槐在旁边,于是示意小学徒跟他走。小学徒双手抱着纸包,亦步亦趋,两个人来到后门的大树下。
柳裵背对着盛槐,半蹲在小家伙面前,声音是轻的,眼神是恶的,“你要是还敢在药里下什么东西,我就剁了你的手。我是江湖中人,杀人可是不眨眼的。”
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好人形象荡然无存,在小学徒惊怕的注视下,柳裵温声细语的补充道:“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不要跟任何人说,否则你跟你师父就死定了。”
小学徒在原地呆愣半晌,扯开嗓子嚎哭一声,跑到前堂抱住师父的大腿不停流泪,却不敢说出刚才被人恐吓的事情。
盛槐看到这一幕,颇感无奈,“你是不是又吓他了?”
“没有。”柳裵刚想躺下,忽见旁侧递来一个纸包,里面都是白胖的莲子糖。跟刚才给小学徒的一模一样。
“给你的。”盛槐说。
“我又不是小孩子。”话虽如此,柳裵怀着好奇心接过来,拿出一颗莲子糖放在太阳底下看。
半透明的糖霜将剔了芯的莲子包在里面,晶莹剔透像颗宝石。他先是舔/了一口,细密的甜从舌尖蔓延,所有的感官全都集中在口腔里的甜味上。
“味道真好。”
临近年关,城里越发热闹起来。桐山派弟子的身影逐渐淡出城镇,想必是以为老鬼早已逃之夭夭,不再追缉。
刘大夫头一次对自己的医术产生了怀疑,以为数天就能治好的伤,竟然花了小半个月。这段时间盛槐倒是很清闲,整日除了喝药就是待在床上,或者在院子里晒太阳。
柳裵和小学徒之间的关系变得非常“融洽”,小学徒被恐吓之后就怕了,但凡见到柳裵必是规规矩矩,生怕柳裵言出必行。
冬天出着太阳,风依然是冷的。刘大夫的金虎利疮膏真乃神药,盛槐的膝盖连疤痕都没留下,但是吹了冷风就痛。柳裵特意买了一双护膝,包着也不管用,盛槐每天晚上都会疼得睡不着觉。
这是膝伤落下的病根,一旦天气转凉,空气冷潮就会发作。刘大夫给盛槐配了一方名叫滋灵膏的药膏。涂抹在膝盖,短时间内便可缓解疼痛,如果每日坚持,长期下去或能治疗病根。
“师父,”柳裵端着一盆冒热气的水进屋,让盛槐卷起裤腿。
抹药之前需要先用烫帕子在膝盖敷半柱香时间,活血化寒。热敷的水不能用温的,否则没效果,必须是烧开的水凉一小会就刚刚好。这段时间盛槐膝疼发作过几次,柳裵按照刘大夫的法子热敷擦药,没多久就止住了疼。这两日膝盖又受了寒气,因此才痛起来。
柳裵将帕子在滚着热气的水里打湿,双手被烫得发红,面色平静并不说什么。
烫帕子贴在膝盖上,盛槐知道这很难忍受。方才柳裵拧帕子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既不抱怨也不邀功。盛槐并不吃默默忍受痛改前非这一套,若说前几次帮忙敷药是将功折罪的心态,现在约莫是故意卖好。就看他装模作样能坚持多久。
盛槐坐在床边,柳裵坐在床前的小板凳上,两个人都没说话。热敷半柱香时间,期间更换了两次热帕子。
滋灵膏在低温下凝固,柳裵用掌心将黑青色的膏体揉开,那股难闻刺鼻的味道也随之挥发出来。盛槐嫌弃的皱了下鼻子,柳裵依然不声不响,把药均匀涂抹在盛槐的膝盖上。
极度的热感后马上变成冰冷,盛槐倒吸一口凉气。柳裵立马停了手,小心翼翼看他,“弄疼你了吗?”
“好凉。”
“忍一忍。”柳裵的手法变轻了。
黑青色药膏沾在柳裵的手上,他不觉脏,也不嫌药味难闻,手掌慢慢按摩膝盖,以内力助药力融入。盛槐觉得膝盖处慢慢暖热起来,目光落在柳裵脸上。
冬夜的寒冷之中,铜盆里蒸腾的热气如烟雾一般。暖黄的烛光打在床前,柳裵的脸在雾幕中朦胧漂亮,眉眼弧度优美。或是光影映衬,他专注擦药的样子有几分温柔。
可惜在这张温柔的面具下,蛰伏着一只恶兽。盛槐顿觉无趣,移开了视线。
“好了,先这样等一会。”柳裵用帕子擦干净手,端起铜盆出去倒水。
在医馆的盛槐和柳裵一直住在同个房间,柳裵回来之后没在地上铺开被褥,而是又坐到了床边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一个暖婆子。
盛槐奇怪的问:“你坐在这里干什么?不睡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