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有五日路程,盛槐和柳裵来到埠州。
因任务耽搁许久的练武得以继续。盛槐将游龙十七式和烈阳功的心法秘籍都传给了柳裵。柳裵表现出与野心相当的毅力和天赋,短短几日,在盛槐的指点下已经对游龙十七式有所开悟。
在这期间,盛槐发现柳裵本身内力存在极大的问题。内息混杂,相当之乱。
“你的内力是跟谁学的?”
柳裵说:“没有人教。”
盛槐表情严肃,“那你体内怎么会有好几家的内功心法,甚至还有点罗摩堂的雷阴心法?”
提起这事,柳裵不太好意思开口,最后还是如实说道:“我一直羡慕那些武功高强之人,苦于没有人教,只好自己偷了几本内功瞎琢磨,学了不到一个月经常吐血差点死了。大夫说我这是心脉逆冲,后来花了近一年时间才慢慢恢复过来。”
盛槐不知他是蠢还是傻,“各家功法大都相克相冲,你这般乱学,轻则走火入魔,很大可能还会有丧命的风险。”
“我知道。”
盛槐一愕,“知道还练?”
“我没有别的办法。”
在他的嘴里,周遭的处境似乎永远都是别无选择。盛槐没想到他能做到这个地步,“你做事一直都这么决绝吗?”
柳裵分不清他有没有生气,“师父知道鹤首会的比拼有多严格,大家都在想尽办法提升武功,而我只是做了点无用功。”
若非急功近利白白浪费一年时间,柳裵早就可以进入总堂。
山林里的积雪化为水流,淌过岩石发出清脆悦耳的水声。盛槐听了只觉得心烦,“游龙十七式的心法与雷阴心法相克,为了你的小命着想,还是不要练了。看来我又要重新物色弟子。”
“师父!”柳裵听出事态严重,急道:“师父你想想办法行不行?别想着另收弟子,你找不到比我更拼命的人,我可以豁出命去学游龙十七式,一定能接过老鬼的重担。”
盛槐有点头疼,办法不是没有,只是需要一个人帮忙。他问柳裵:“你这么想学武?”
“想!别人从五岁开始习武,十五岁便有所成。我现在开始学,等十年之后,我一定会成为江湖中无人可争的强者。绝不辜负老鬼这个名号!”
柳裵的言语神态间有种排除万难的坚决毅力,盛槐一度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
“你如果真废了,什么强者,都是痴人说梦。这几日暂时先不要练武,我帮你想办法。”
柳裵感激道:“多谢师父!”
森岭深处,拔地而起的丛木茂盛而又庞大,这里保持着罕无人迹的原始环境。白雪,绿叶,岩石相间。天然的岩层在空中形成一块遮风挡雨的壁板,往里入,有一方宽敞的空间。
山壁悬挂各种捕猎用具,宽阔的空间内摆放必要的生活家具。手工打制的方桌粗糙,为了能使用更久,花心思用榫卯嵌合的很牢固。几块圆厚的高木墩代替椅子凳子,这些木墩是直接从树上砍下来就成了座位,树皮和树枝都没有削干净。
阳光从山壁高处的一个空洞射进来,形成半圆不圆的光束打在床和桌子之间的空地上。
柳裵将带来的酒肉和一个包袱放在桌上,环视洞中环境,有点好奇,“师父,我们来这里见谁?”
盛槐说:“我的师父。”
柳裵着实惊了一下,“盛师公不是被金光大侠杀死了吗?”
盛槐唏嘘道:“那场战役只耗死了金光大侠,我师父身受重伤,但还是活了下来。”
这世上有些人的性命本就如草芥一般,上天剥夺了他们很多东西,唯独留下面对苦难的承受能力。那种在极端环境下的超强适应力,打造出了强硬的命格。
正如好死不如赖活着。任谁都想不到昔日名震江湖的老鬼盛无渡,竟然在这种荒僻的地方避世。
杀手的仇人比天上的星星还多。在这片孤绝森岭生活,可以防止被仇家找到,也是避开喧闹的俗世安度晚年。但残酷的现实是:作为一个已经被江湖遗忘的人,待在这里只是了却残生。但作为一个杀手,这样的结局已经算是幸运。
半个时辰后,一个身影进入山洞。
他的身形并不很高,走起路来肩膀上下耸动,并非天生跛脚,而是被金光大侠砍伤了腿。其实盛无渡才五十岁出头,却已是花白头发,神态并没有垂暮者的虚弱,清瘦矍铄。
传说中让人胆战心惊的盛无渡现在已经变成一个小老头,还是个瘸腿。若让外面江湖人士见到,不知是嘲笑为先,还是动刀为先。
盛无渡手里拖着一只死掉的熊,地上留下一道血线。棕熊体型比他大了一倍,肚皮很瘦。冬日棕熊出没乃为寻找食物,肚子饿的野兽最是凶恶。这样一只猛兽,成了他的食物。
盛槐朝盛无渡拱手喊了一声师父,柳裵跟着朝盛无渡拱手,“见过师公,我是柳裵。”
盛无渡并没有因为外人的到来而有半分情绪变化,像是已经与这片死寂的森林融为一体,死气沉沉,青灰色的眼睛无比黯淡。
山洞墙上嵌着轮轴和铁钩,盛无渡把新鲜熊尸挂到铁钩上,转动轮轴把它吊起来,血水淌了一地。
“你来干什么。”盛无渡走到洞口的积水池边洗手,并不是疑问,声音压得低。
盛槐打开包袱,里面是两件深色冬衣,“收了徒带过来给师父过目。新年快到了,我买了点吃的,还有两件冬衣。”
“新年旧年有什么不同,千篇一律的日子不就这样。”盛无渡将桌上的冬衣推开,扫兴消极。
盛槐只好把衣服放到床上。盛无渡把盛槐带来的酒拿到面前,从柳裵身边绕过去,到灶台取来一个碗。碗放在桌上的时候,柳裵主动捧起酒坛往碗里倒酒。
“冬天就快过了,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不会来了。”盛无渡仰头喝完碗里的酒。
柳裵看了看盛槐,继续要给盛无渡倒酒,酒碗被人倒扣过来。
盛无渡的手像树枝一样,干瘦褶皱,手掌压在碗底,浑浊的眼睛看着山洞外面。柳裵只好把酒坛放回桌上,默默站在盛槐身边。
十多年的师徒关系就像冬天的冰块,僵硬又冰冷。
“最近事情有点多,请师父见谅。这酒不错,我给师父倒酒。”一向冷狂的盛槐此时十分恭敬,长大的他已不再期望师父的温情,保持客气尊重。
盛无渡拿开了盖在碗上的手,盛槐亲自倒酒,双手捧呈到盛无渡面前。盛无渡不接,盛槐保持动作等待。
柳裵在旁边看着他们,心想这小老头脾气怎么这么硬。
带来的牛肉有好几斤,是盛槐记着师父的喜好专门买的。盛无渡让柳裵切来下酒。柳裵照做。
盛无渡这才坐下来接过盛槐手里的那碗酒,喝了一口,说:“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我这个活在深山老林的师父。别人忘了不打紧,你却要牢牢记住每个月都要来一趟。万一我哪天死了,你也好能及时为我埋骨,免得我的尸体被野兽叼去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