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灰蒙蒙的,湖面结了厚厚一层冰。屋檐下倒挂一排冰棱,晶莹剔透,尖端锋利,坠下来直插入雪地几寸。
盛槐记得小时候家里檐廊下挂满冰棱。他贪玩,趁着下人不注意爬上假山,探身够到檐廊,摘下几串往地面丢。坚硬的冰棱落在绵柔的厚雪里不会折断。
小孩子好像天生不怕冷。等在下面的妹妹扒开雪堆把冰棱一根根拔出来,两只小手冻得通红。
她仰着头,轻声催促哥哥,“快下来,我听见阿娘的声音了,阿娘骂。”
“阿吉那个小兔崽子,这大冬天的又带着妹妹到处疯!去拿我的鞭子来!”气势汹汹的声音由远及近,阿娘非得狠揍兄妹俩长个教训。
兄妹俩听到这声音都吓得一哆嗦。他干脆屈身躲在假山上面,让妹妹赶紧跑。
妹妹跑了几步,又折回来抱上一根冰棱。手持鞭子的阿娘出现在拐角,妹妹一着急,脚下打滑摔了一跤,鲜血顿出。妹妹趴在雪地里嚎啕大哭,竟是冰锥划破了娇嫩的下颌。
一颗颗血珠落在雪面,红的刺目。
“师父,师父?”
盛槐回过神来,看了看桌上两坛广槱酒,又看向坐在对面的元康,眉目神色浅淡,“倒酒。”
元康替盛槐斟酒,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广槱酒极富盛名,酒匠一年产出不超五十坛,供不应求。知道盛槐好酒,他特意买来孝敬。
恒松山十日之期,元康在第十二日才到达溪草谷。看到寒风中萧瑟的屋子,他明白自己这次在盛槐眼中肯定成了没用的废物。禅柯寺的废物没有出头之路。
他想尽办法如愿成了老鬼的徒弟,没想到半路又杀出一个柳裵抢尽风头。元康简直是万念俱灰。做事果决的他很快打定主意,既然盛槐不再是好靠山,那他完全可以另寻出路。这段时日盛槐对他非常照顾,也非常和善。只要他好言恳求,盛槐想必不会为难。
盛槐端起酒杯饮了几口,赞叹好酒。
“只要师父喜欢,我再给您买。”元康试探的说:“师父,我听说陈六前几天执行任务的时候死了。”
盛槐点头,“少主正在挑合适的人选顶替上去。”
“师父知不知道少主想选谁?放眼整个辟湖谷,论资历跟经验,您觉得谁合适?”元康话里有话。
盛槐好像听不懂言外之意,悠慢的喝着酒。元康蠢蠢欲动,脱口道:“师父觉得我如何?”说完之后他觉得自己操之过急,收敛了表情等着。
“元康。”盛槐喊了他的名字。
元康应声,“在。”
“你今年多大?”
“再有半个月我就满十五了。师父也是十五岁接师任,到时候等我接替陈六的位置,也是为师父争光。”
盛槐挑了下眉,“这么想往上爬?”
元康笑得人畜无害,“俗话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元康进入总堂后想的就是怎么为义父,为师父争光,如果有这个机会,当然要好好把握。还请师父在少主面前替我美言几句,来日我必当报答师父恩德。”
盛槐仰头喝尽杯中酒,“好。”
元康心里乐开了花,喜滋滋的告辞离去。盛槐深幽的目光看着廊下垂挂的冰棱。
新岁的热闹与喜庆无法传达到崇山峻岭。在盛无渡的帮助下,柳裵的内力已经重筑,现在在他体内游转的是最纯粹的烈阳功法。
短短几天,柳裵已突破游龙第二式。盛无渡毫不吝啬对柳裵的夸奖,眼中流露出来的是真心实意的欣赏。
盛槐在一旁看得叹为观止,前些天还在争论人心难测,变脸竟如此之快。
柳裵辞别师公之时,盛无渡更是语重心长的嘱咐,“还记得我对你说的话吗?一定要谨记在心。”
柳裵拱手,“请师公放心,柳裵记住了。”
深山之外有一座小镇,新年新岁,镇上一片热闹。
盛槐和柳裵在客栈住下。吃过饭后,盛槐把柳裵叫到自己房间,“这才几天不见,你跟你师公处的蛮好。走的时候他跟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师父想知道?”
柳裵的脸俊美邪郁,一卖起关子来,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勾人神采。让人想一探究竟,又提防着这背后是否藏着陷阱。
盛槐最不怕的就是危险,“说。”
“师公说等我练到第五式,他做主让我取代你。”
还真是不出所料。盛槐淡淡一笑,“怎么取代?杀了我?”
柳裵坦诚点头。盛槐给出建议,“其实你可以说谎的。出其不意胜算才大。”
“那岂不是辜负了师公的良苦用心。”
在山上趟了两路,草丛残积的雪水打湿了裤子。盛槐的膝盖有点痛,手搭在膝上,没有断了跟柳裵的谈话,“怎么说?”
“师公真正想要栽培的人不是我。他是为了磨砺你,用我来做磨刀石。”柳裵已经注意到盛槐的动作,“师父膝盖又痛了?有没有带药?”
盛槐连每天擦药都嫌麻烦,怎么可能随身携带。柳裵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点高,走出房间,过了好一会才回来,手里端盆热水,还捎带了一条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