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下稍安,静静思索了片刻,虽然不知道这个幻境到底打算对他做什么,但既然是幻境,就不可能是死局,如果武力被禁用,那多半是要让他在此处破除意障。
袁颂一边顺着山道往山下走,一边认真想着对策,却在半途路过一个村舍。
小小的村舍不过屈指可数的几户人家,临近午时,家家户户都在屋外洗菜准备做饭,袁颂粗粗看了眼,没发现什么异样,却忽然有个面容和蔼的妇人亲切地叫住了他:“诶,郎君,怎么这次只有你一个人来?上次同你一起的小娘子呢?”
袁颂还未来得及开口,旁边一个扛着锄头的少年就冲他不满地皱起眉来:“你拐了人私奔,就要对人家好一点!别得到了就不知道珍惜,将人抛诸脑后、置之不理!叫她为你伤心!”
那农妇立刻拿起水瓢用力敲了一下那少年的头:“阿越!你胡说什么呢!郎君一定不是那样始乱终弃的人,他定然不舍得将她丢在家中不闻不问的!指不定是小娘子已经有了身孕,在家安胎也说不定!”
袁颂若有所思地看了母子二人一眼,礼貌地扯了一下唇,就继续往山下走。
入了城门,一群凶神恶煞的军士正拿着一张通缉令,来来回回地盘查进城的人。
袁颂远远看见城门口贴的那张告示,知道官府最近正在抓一个叫“崔护”的人,崔护,字奉剑,是前不久被满门抄斩的忠勇侯府的小侯爷,是逆党中唯一一个叛逃的囚徒。
寻常的幻境多少都有破绽,唯有这个幻境,是他经历过的最真实的幻境——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栩栩如生得像真实存在过一样,每一个人生活在这里,似乎都有自己的轨迹。
袁颂皱着眉,静静地排在队伍里等进城,肩膀忽然被身后的人拍了一下。
“青珩,别回头。”
袁颂不知这声“青珩”到底是在叫谁,但未免引起守军注意,就真的站着没回头。
来人显然是在拿他的身形做掩护,只是从对方的声音和举止判断,他似乎对他并没有什么恶意。
“今夜我会按你的计划,于东宫南门起事,此去凶险,我就是同你交代一句,若我无法顺利救出殿下,你就帮我跟贞娘说一声,说我打算去漠北找我师父,叫她忘了我,然后去寻一位爱她疼她的夫君,相携到老。”
袁颂只觉得胸口处忽然弥漫起一股浓浓的悲怆。
可还来不及反应,身后一声驱马的“吁”,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已经先守卫一步,策马离开,扬起官道阵阵尘土,很快就了无影踪。
袁颂跟着稀稀拉拉的人流进了城,却发现城内并没有他预想中那样山雨欲来的萧索,而是一派盛世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丝毫不见东宫兵变的痕迹。
可即使如此反常,偌大幻境依旧找不到丝毫破绽,实在令他摸不着头脑。
他顺着街道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却意外来到了一幢极高的建筑底下。
高楼门口的提匾用朱红的漆印写了“摘星阁”三个字,阁前一片不大不小的空地,让这栋百尺高楼在周围其他建筑的对比下,有种孤零零的形单影只。
袁颂总觉得眼前这块空地上本应该有个什么建筑,否则也不至于这样荒芜刺眼,只是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都想不起这里本该是个什么建筑,建筑中又该栽什么花——桃木、梨柳,亦或者红梅?
他站在摘星阁的门口愣神,却忽然听见阁中又有人叫了他一声“青珩”。
袁颂回过头,发现正中央的内厅里,四方茶几上铺着一张棋盘,棋盘一侧,坐着一个面容苍白的年轻男子,身着帝王黄袍,带着一顶华贵的金冠,像是生来就体弱不足,虽然正冲他微笑,脸上却没什么血色。
“你是来同我请辞的吗?再来下一盘棋吧,”那人笑着自行捻了黑子,一字一顿真诚恳切,“今日你我不是君臣,是少时挚友,你辞了官,就不用再叫我陛下了,还是唤我的表字‘仲言’吧。”
袁颂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幻境里的所有人,都在叫他“青珩”。
只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着,又联想了片刻鬼哭草那颗留影石里的画面,突如其来一个荒诞无稽的念头就倏然浮上他的脑海——总不至于那个欺负了帝姬的人,就叫“青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