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星阔十岁生辰之后从没有酣然入睡过。
这是头一回。
过完十岁生辰不过数日,他便被流放辽东,押送他的两个衙役走到距辽州城不过半日脚程的凤鸣山就遇到了一个前来送信的黑衣男子,那男子递给衙役一个小药瓶,塞给他们两个银锭子,亲眼看着他们逼自己喝下,随后将他踢落悬崖,看他一动不动,以为死了,三人才散去。
杀一个被抄家的孩子,不用遮遮掩掩。
他在温柔的舔舐中醒来,以为是娘亲热了巾帕给他擦拭,怎么越擦越疼,疼到他捂着脸醒来,看见一头巨兽——碧瞳白虎。
邱少师给他讲过《山海经》里的西方神兽白虎,代表清白和权威。
他没有太多的惊惧,反而自嘲地笑了下:“吃了我,你也得中毒而死。”
寒毒攻入血脉,他控制不住地颤抖,白虎在他身边趴下,竟用爪子将他轻轻拨至腹边,腹边有一只比狗大一点的虎崽,瞪着懵懂的大眼睛,一边吮吸虎乳,一边打量他,这个虎崽就是阿银。
虎爪轻轻拍拍他,他会意,毫不畏惧地吮吸起来,体内渐渐有灼烫的力量在与寒毒相冲撞,二者互争高低,他寒毒减退,却也头顶灼热,昏了过去。
食人的白虎认养了他,从此一人二虎,在山林里一过便是一年多。
一年后白虎又产一崽,却遇到寻食的棕熊,趁白虎产子虚弱,攻击幼崽,被他发现时幼崽已被撕裂,阿银救弟弟也被抓破了半边脸,白虎老了,在搏杀中力竭而亡。
他以己为饵,将棕熊引至猎户设下的陷阱,棕熊被尖木桩扎死,报了仇。
没多久,辽王穿过凤鸣山驿道,被狼群尾随,他故意射杀了头狼,因此被辽王收作义子。
山巅传来三声虎啸,飞禽四散,走兽噤声,林木颤抖,是阿银送别他。
辽王府知道他与阿银的渊源,为不惊扰百姓,是以为秘密,且以为他中毒后失忆,所以对他身世一无所知。
没有了母虎的乳汁,毒性发作起来痛苦难耐,辽王不得不命人将他绑缚,塞住口,待癫狂散去,老神医的药会让他昏睡,待他长大一些会运气调息,不再捆绑,但凝神药越用越上瘾,越用起效越慢。
他抱着白鹭,浑然不觉毒性已渐渐退散,不靠药物的第一次。
待他醒来,发现自己平稳躺在榻上,盖着锦被,生了暖炉,身边的少女一手支颐,歪着脑袋瞅他。
“宋琏给你下了毒,他的案子是我们共同的目标。”
白鹭想明白了。她是有盟友的,一个身中剧毒暂时死不得,骁勇善战威震辽东的盟友。
“想借我的势?”
她不客气地点点头,不能白抱。
他要起来,被她纤纤玉手按回去。
“做什么?”他警惕地打量她。
她脸上飞起一片红霞。
“你还问我,你的里衣……脱了。你现在起来,不是污我眼睛?”
“你是这样对待你的盟友的?”他委屈。
“情势所逼,非我所愿啊!我已让堂倌买了一件新的来,你且换上。”
说罢她指了指床侧叠得整齐的一件新里衣,背过身去。
“对了,江左来过。”她想起来要紧的事,转回身补充道,却见他已下床穿衣,里衣尚敞着,肌理随呼吸起伏,直延伸到小腹。
他手中一顿。
她惊得迅速又转回去。
“江左说什么?”
“三月初八乃太后七旬千秋华诞,圣谕已至王府,着辽王携眷返金陵贺万寿之仪。圣上特敕尔名于随驾之列。”
听到最后一句,江星阔眼眸暗如深渊,须臾神色如常。
他走到白鹭面前,白鹭瞄了一眼,见他穿戴整齐,才敢正视他。
“我会带你一起回金陵。”
“也好,证据拿到了,回金陵等案子重审。”
“今日的事,又要谢过白姑娘。”江星阔双手抵至额前,认真地行了礼。
“江公子,你不觉得长此以往,不是办法?”
“所以白姑娘以后最好不要离我太远。”
白鹭倒退一步:“这是何意,难道还当我是你的随身解药?”
“虽不妥,但也是这个意思。”
“你大可再找老神医要凝神散。”
江星阔摇摇头:“伤身。”
白鹭没好气地回道:“伤身好过坏我清誉。”
江星阔点点头:“女子清誉大过天,我会想一个两全法子。”
西边云霞渐染,白鹭懒得再与他理论,嚷嚷要回府。一看马厩,傻眼了。她是乘马车来的,江左押送雪娘,用走了马车,侍从也都跟着走了。
只剩江星阔的那匹汗血宝马。人与马一齐无辜地看着她,等她发话。
“凑合吧!”
遂与之共乘。
他双臂环护过她肩头,却刻意留了半寸空隙,少女发丝掠过他的喉结,痒痒的。
自南郭村打马而过,男子英气威武,少女柔弱娇媚,自成一道婉约风景,“好般配的一对壁人”,路人不禁低声称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