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沉,二人向东奔驰,光自身后泼洒开一条金路,她在马上偶尔抬头瞥他,之后回忆起来,这一幕仿若话本上的江湖侠侣,如梦似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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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王府。
江雨来、江湛为终于能回金陵雀跃,太后圣寿节前后正是江南春景,百花盛开,正好回去赏春,也好见见外祖父母,共享天伦。
二人缠着王妃要多住些时日,江雨来说过完春天,江南暑气太盛,回辽东避暑。江湛提出最好过完春节再回辽东,把冬训也回避了。
江凝不打搅他们,廊庑袖手观雨。
江星阔已赶回府中,白鹭自后门进屋更衣。
“义父,雪娘已寻到,招了,确是宋琏下毒。”
江凝示意江星阔同他一阵回书房。
“本王就番十年,此次是头一回奉旨回京。好在邵庆前阵子回金陵收拾打扫了一番王府,不然,还真有些措手不及。”
“恭喜义父暌违数年,母子重聚。”
江凝拧开博山炉,放了一盘檀香:“星阔,你自小聪明绝顶,体察入微。你当此行将如何?”
“义父,有星阔在,必护你周全。”
江凝点着烟,香雾中和了雨天的湿气,他沉吟半刻:“白姑娘为祖父验骨缘由已写进卷宗,待巡抚将人证物证记录完全,就会送到刑部。按皇上的脾性,玄影司不久就会出现在海西部核验尸骨。回京后,白家,也会被召进玄影司问话。”
“义父放心,白姑娘聪明机警,知道什么可说什么不可说。”
不过想到玄影司的手段狠辣,江星阔不禁眼眸一沉。
“你在担心?”
“星阔只做好自己本分,任何人任何事不会影响义父。”
江凝鼻中“嗯”了一声,抬手让他回屋休息。
“切记,你肩负重任,不要为任何人分心。”
“是!”
他穿过廊庑独自回屋,屋外阴雨连绵,像极了金陵的雨,后面女眷院里有清脆的笑声忽高忽低,偶尔夹带着金陵口音的软糯女声,他细细分辨,闭上双目,怀中似还残留她的体香。
他蹙眉,这不明所以的情绪太过缠人,一定是毒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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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程前夜,白鹭于院中夜观星象,天河低垂,星子如钉,想必第二日碧空如拭,宜出行。
她转身回屋,背后赫然立着颀长身影,着黑色大氅,月光在光滑的脸上流动,薄唇若隐若现,更显俊美阴柔。
她不满道:“江公子何时站在那里,怎地也不出声?”
“不愿搅扰姑娘雅兴。”
其实他也在赏景,赏一张月下美人图。
每见他谪仙般的身姿,她都会为他身染奇毒感到惋惜。
“这两日收拾行李,我将祖父记录的《奇药录》,又仔细查阅了一遍。书里简单提了一句,滇蒙国地下洞穴有千年药泉可解绝命毒药。祖父向来不会记录没有根据的事。但他也说,这个洞穴早在滇蒙国三十年前的地震里倾覆了。”
“白姑娘研究细致。”
——更多是为了自己清净,总想尽力一试。
“三十年前滇蒙国确实发生过地动,山崩地摧,滇蒙国因此突袭中原,烧伤抢掠,镇北军被调去西南镇压,数次退敌,滇蒙国为求议和,又不愿称臣表贡,便三次求娶大晏公主和亲,高祖皇帝三次拒绝。”
“听祖父说过。当时滇蒙国已渐衰弱,大晏不必牺牲皇室宗女。”
“现在已不复当年盛景。剑南军……全军覆没,不复存焉,镇北军还需扶持,自顾不暇。”
“我也听祖父说过。”
江星阔古怪地看着她。
她洞若观火,解释道:“幼时偏爱听征战沙场的故事,祖父哄我午睡,常将剑南军、镇北军战事讲来听。可惜,十岁一别,再也听不到精彩的故事了。”
“白姑娘若是喜欢,以后我可以讲给姑娘听。”
一个危险的人物给少女讲故事?白鹭捏了捏裙边,定定地看向他的眸子,比月光还要皎洁透亮,她不置可否。
“夜已深,明日还要启程,姑娘早点睡吧。”
白鹭欠身行礼,转身回去,江星阔目送她背影,待看见房中灯光熄灭,才缓步回到自己清冷的屋中。
翌日,金乌初升。
回金陵的车马已在府门前准备,辽都司的官员将领包括三部族长都前来送行。
海西部将军塔其多将两大包点心零食交给翠竹,捕捉到江雨来惊喜的笑意,腼腆地点点头。
与众人辞别之后,车马行至城外,路过海西部群居的苏子河畔,已有乌压压一群海西部的少年们骑马等候。
当马车驶过,少年们吹起一阵嘹亮的口哨,策马为其开路。
马队最后,是额尔赫,黝黑的脸上,双目明亮璀璨,他退至与马车并行,目光来回寻找。
江星阔领着两列辽都司的骑兵行进在马车前面,虽然没说什么,看上去也是与寻常无异,但连最迟钝的江右都感受到了压迫感。
只有在谋划杀敌战术时,少主公才会有这样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