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东,大阳巷。
夜幕时分,彩灯高照,巷口的商贩叫卖着,逛夜市的人群顺着长街自南北贯穿,熙熙攘攘。
石千户提着两包卤味,走进巷口西侧一栋墨色石墙,内部常年昏暗,偶尔传来铁链拖拽声。
鞭子撕裂空气的声音,哀嚎声惨烈。
“我张某堂堂盐运使,你不分青红皂白私下用刑,唉哟,你你你残害朝廷命官!”
“张大人,你轻点叫,这还是第一道刑,后面还有镣、棍、拶、夹棍,啧啧,留着点力气。”
那受刑的人苦不堪言,后背已渗出一道道血痕,再说不出话来。
对面的少女被绑在木椅上,被迫看着这场面。
石千户半躺在榻上,捏着卤味往嘴里送,边吃边对那少女劝慰道:“姑娘,你也别怕,这鞭子啊长眼睛,没轮到你的时候呢绝对不会落你身上,啊!”
白鹭被石千户带人从刑部绑来也有小半日了,也不问话,就一直让坐着围观犯人受刑。
“大人,我到底有何罪,可否明确告知我?”
千户冷笑,拿着鸡翅膀指了指昏暗的诏狱:“进了玄影司,有没有罪是其次,先得受刑。受了刑,有什么罪你自个儿就知道了。”
不过督帅说了先把人绑来,用不用刑也没交待。看这细皮嫩肉,像水里刚捞上来的莲子,一鞭子下去,还不抽散了。
白鹭心想刑部都已经问过话,玄影司又拿她来此,一定是惹怒了背后相关的某个人物,且这个玄影司与此人物关联密切。玄影司一直受皇命行事,难道惹怒的是皇上?
宋琏案是在先帝时判的欺君之罪,翻案却是在今上继位第二年,今上为了不使边将心寒,宋琏叔父为其鸣冤一事,皇上显然更乐见其成。
如今自己为了给祖父伸冤,又自作主张强行验尸,即使证据凿凿,皇上丢了脸面,不给她抽皮剥筋?
不知道当时陪她一起找骸骨的那个人,现在何处,他会如何对刑部解释,或者置之不理?
偷偷去盗骸骨的是她,发现她盗骸骨的是他,从中协助的也是他……若是不想粘上麻烦,他完全可以说成自己是巡视发现偷盗骸骨。
当下最主要的,不能连累家人。若是玄影司追究起来,她决意要自己一概揽下,反正证据已经进了刑部,案子总会水落石出,到时候,即使自己死了,也不会是个亏本的买卖!
白府。
白羡飞深知人进了玄影司就很难活着出来,他从箱底掏出几张银票,要去玄影司问个明白。
户部侍郎沈默已追来家中,在门口遇见兄弟三人出门,赶紧拽住白羡飞。
“哎呀!你以为玄影司是什么寻常衙门,这银票就能收买那千户通融?”
“不然我也不能干等着!”
“白兄不可,玄影司即便是我也不能随意进的。我看,你不如去求一个人。”
“辽王?”
“正是!”
白府目前能求助的除了辽王还能有谁。
于是四人一起赶去王爷府,管家很快开门,称王爷王妃和江公子一早就进宫面圣了。
白羡飞心里的石头终于压得死死的。
“大哥别急,不如我们在王府门口候着。等王爷一回府,我们就第一时间求王爷开恩救人。”
白羡飞叹气,“也只能这样了。”
*
奉天殿。
御座前,一个五旬的矮胖男子,身着素青道袍,负手而立,俯瞰殿内群臣。
御座旁侧坐着辽王。
台阶前跪着两个人,脸被沉香炉里蒸腾而出的烟雾氤氲得模糊不清。
景帝转过身,眯了眯眼睛,太监李丛将江星阔招呼到御座前。玄影司指挥使肖无涯则继续跪着。
景帝坐下,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年轻人,静若山峦,动若雷霆,唇薄如刃,目若寒星。
记忆中恍惚是有一张这样的脸,在战场硝烟里持枪而立,威震三军。
“好将才!”景帝微微颔首,“你身无一职,却屡建战功,为我大晏战士立表率,值得嘉奖。”
江星阔行礼跪拜,道:“为帝君分忧,乃草民之福。”
景帝又问跪着的肖无涯,“你派去的人如何说?”
“尸检结果确如所呈骸骨一般,海西部前贡使索律阿致命伤并非箭伤,而是中毒而死。箭伤周围骨骼并无感染,乃中毒毙命之后发生。”
“何毒?”
“朔渊特有的剧毒‘罗刹泪’,无色无味,服下寒毒入骨,发作时癫狂,死时不着痕迹。宋琏的小妾媚娘已经招供,是宋琏指使她配制此毒,共毒死海西部八人。”
“宋琏贪污的银子共五十万两已经全部从地窖里收缴。”
景帝面有愠怒,“那个声称他冤枉的叔父呢?”
“宋浩已畏罪自杀。”
景帝抬了抬眼皮:“你玄影司办事,怎么辽东的犄角旮旯都能听到风声?”
肖无涯眼神一肃,然面色沉着:“媚娘在歌舞坊被江公子押至辽东巡抚衙门之后,坊内的小二将其子送回了宋浩家,他应当那时便知道事情被揭露了。待我等赶到,宋浩已经自缢,宋琏之子被困在屋内,臣已将他发落去辽东军戍边。”
殿内最前一排中,首辅程梓舟双肩微沉,不出声地呼出了一口气。
江星阔眸光微闪,谁都听得出玄影司指挥使肖无涯看似平铺直叙实则剑指江星阔,打草惊蛇的锅,江星阔背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