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阿姨好,我是程以迎,不知道阿姨还记不记得我?”他捧着花束和果篮走向病床。
“当然记得,每次峦崽过生日你都会来。”章女士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
“阿姨看起来很不错,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我还特意在庄严寺求了个平安福给阿姨。”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绿色稻穗福袋,中间写着“安康”两字。
不知道是不是陶峦的错觉,章女士的笑容明显愣了几秒。
“好孩子,你有心了。”章清渠接过来仔细端详,侧头看向陶峦,“峦峦,我忽然想吃医院对面那家的砂锅粥。”
“好,我马上下去买。”她把刚接好的温水递给程以迎,歉意笑笑,“先失陪一会。”
“放心,我会照顾好阿姨的。”他连忙双手接过水。
陶峦看了眼病房里相处融洽的两个人,也没有想太多,快步离开了病房。
对面的砂锅粥店是现打现做的,即使速度慢,客人还是络绎不绝,她点好单后坐在点餐区无聊发呆。
窗外出现一个身影,是子益的爸爸余峰,身旁还有位二十岁上下的女孩子,亲密挽着他臂弯,两人说说笑笑。
她迟疑了会,还是用手机迅速拍下这一幕。
“是要发给我吗?”
旁边传来熟悉的女声,她被吓了一跳,错愕看向站在身侧的女人。
梁素微优雅坐在陶峦旁边的位置,手上做了渐变黑色美甲,食指上戴了圆形红宝石钻戒,炫彩夺目。
“不要这么惊讶嘛,两年前我查过他的购物记录,结果发现他出轨了。真是,明明手机屏保还是我。”
她的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怎么不离婚呢?”意识到自己的冒犯,陶峦不好意思笑笑,“是我失礼了。”
“不,我坐这半天了,也想要和人说说。还有人愿意听,不也证明这婚姻还有点价值。”梁素微唇角逸出些许笑意。
“我有多囊,余子益是做了八次试管来的小孩,”她嗓音哑了些,“很珍贵。”
“我们十年前来的淮京,说好奋斗出首付就结婚。首付我筹了一半,他的那一半......我结婚后才知道是婆婆卖了老家的房子。知道他出轨的那天,我凌晨三点把他赶出家门,两个星期后他回来了,我们从此分床睡,一直延续到现在。”
“为什么不离婚?”陶峦皱眉问出口。
“怕我的小孩过得不幸福,他很喜欢他的爸爸。”
“而且婆婆这样的状况,我也实在是狠不下心,她当年宁愿租房子住也把另一半首付硬是给凑齐了。”
陶峦眉心皱成一团,“那你呢?你过得开心吗?”
“有些情绪,不是开不开心能说得出来的。”梁素微温柔浅笑,“值得的事情不一定让我开心。”
她把这话在心里嚼了几遍。
“但喜欢你的人一定想让你开心,子益肯定会希望你能开心。”
“我也不是不开心。”她脸色浮现几丝迷惘,“虽然我不再喜欢子益爸,但生活很充足,只是心里某一块总空落落的。”
“就像是有个小人拿着铁锹,不停往深处挖,然后又用挖出来的土埋进去,可就是填不满,缺了什么似的。”
“我不明白,究竟缺了什么。”
陶峦抿唇,她或许知道答案。
梁素微不知道吗?
她其实也知道。
人生有些关键时刻,就在“想通”二字。
想通就会释怀,释怀就会解脱。
“不管怎么说,你首先是你自己。人有不完美的权利。只不过我们的眼睛被蒙住上千年,被一条柔美精致的名为‘自我牺牲’的丝带蒙住,导致我们丢失了选择权和主动权。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拿掉它,或者撕毁它。”
“微姐,自我牺牲是一件主观的事情,判断的标准不是我应不应该,而是我愿不愿意。”
粥铺里广播响起,叫的是她手中攥紧的票号。
“我的粥做好了,下次再聊。”她狡黠一笑,从口袋里掏出水蜜桃味的软糖,“吃颗糖,笑一笑。”
陶峦端着粥走出粥铺,独留梁素微坐在窗前座位上,盯着手中的糖发呆。
病房门口,陶峦看了眼手表,距她离开过了二十多分钟,章女士不论和程以迎有多少话应该都说完了。
她推开门进去,已经看不到程以迎的人影,只有章女士怡然自得看着电视。
“你把粥喝掉吧,今天上班还来那么早,一定是中午赶工作,没好好吃午饭。”章女士几乎是肯定的语气。
不得不说,章女士在了解陶峦这件事上,如果忽略掉祝聿,她绝对能考满分。
“程以迎走了?”
“他接了个电话,大概是工作上的事情,我就让他先走了。”
“你们聊了什么?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她笑着打趣道。
“聊你们小时候呗,那时候多好啊,无忧无虑的,我每天想着让你吃好穿好睡好就行。现在就要操心你成家立业,结婚生子。”
“......我还早着呢,你要健健康康等到那一天。”
“我肯定想啊,要不然以后见到你爸爸,他问起我你嫁给谁,对你好不好,有没有要小孩,生小孩顺不顺利......我一件都答不上来。”
“他不称职,我总得尽些力,为我女儿谋个好生活。”
章女士从枕头底下掏出一张银行卡,拿起陶峦的手,放入她手心合拢,“妈妈治病的钱,一分也不要你出,也不要动爸爸留给你的钱和基金。那是你以后的底气,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不要回桐川,再找个喜欢的城市过日子,找个真心爱你的人,不要孤孤单单的,我看着会好心疼。”
良久的沉默后,陶峦喉间溢出轻飘飘一句,“......知道了。”
她借口说要给自己倒杯水。
饮水机出口源源不断的水打在保温杯噼啪噼啪的声音,刚好可以遮住她吸鼻子憋回眼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