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林斯顿大学经济学院101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角落，文允像往常一样将自己缩成一团。黑色高领毛衣拉到了下巴，垂落的黑发遮住了半边脸颊，只露出一双低垂的眼睛。二月的阳光透过哥特式窗户斜射进来，在她面前的笔记本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纳什均衡的核心在于，当所有参与者的策略确定后，没有任何一方能通过单方面改变策略而获得更大收益。"莫里斯教授的声音回荡在阶梯教室中，他站在投影幕布前，激光笔在博弈矩阵上画着圈。
文允的铅笔没有记录教授的话语，而是在笔记本边缘快速勾勒着莫里斯教授的手势——他总喜欢用左手拇指和食指捏住激光笔，像捏着一根香烟，右手则随着讲解节奏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这是她这学期第三周坚持的习惯：在每堂课上偷偷速写教授或同学的小动作。这些素描藏在她经济学笔记的页边空白处，是她与这个过于喧嚣的世界保持距离的方式。
她的保温杯放在课桌边缘，里面装着滚烫的黑咖啡，热气在杯口氤氲。这是她今早第五杯咖啡，苦得让她皱眉，但能帮助她在人多的场合保持清醒。教室里坐满了人，前排几个女生不时回头张望，文允知道她们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等待某个总是迟到的人。
后门突然被撞开的巨响让文允的肩膀猛地一抖。一个高大的身影逆光站在门口，背包单肩挂着，黑色微卷的头发因为奔跑而略显凌乱。
"抱歉，莫里斯教授！"来人喘着气，声音里带着毫无歉意的笑意，"早上训练过头了。"
教室里响起几声轻笑和女生们刻意压低的议论。文允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泽维尔·林，经济学院大二的风云人物，校篮球队首发控卫，还是个亚裔。
莫里斯教授叹了口气："找个座位坐下吧，Mr Lin。希望你的博弈论能比你的时间管理更出色。"
泽维尔咧嘴一笑，转身朝后排走来。文允立刻低下头，让长发更加严密地遮挡住侧脸。她的铅笔停在纸上，心跳莫名加快。别过来，她在心里默念，这里已经没位置了。
但命运似乎从不理会她的祈祷。泽维尔的背包带在路过她身边时，鬼使神差地勾住了她保温杯的把手。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文允只看到保温杯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盖子不知何时已经松开。滚烫的咖啡像慢动作般泼洒出来，先是溅在她的手腕上，然后是大半本摊开的笔记本。
"啊！"她短促地惊叫一声，猛地缩回手。灼热的疼痛从手腕蔓延至小臂，皮肤瞬间泛红。更糟的是，咖啡正在她精心记录的笔记上扩散，墨迹晕染，纸张皱起，那些藏在页边的速写正在被棕色液体吞噬。
"该死！对不起！"泽维尔的声音在她头顶炸开，过于洪亮，让她的耳膜发疼。他已经蹲在她身边，从背包里掏出一块深蓝色手帕——角落绣着精致的"XL"字母组合，"我真是笨手笨脚，你还好吗？"
文允感到所有目光都聚集过来，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她下意识地用左手捂住右手腕的烫伤，右手则徒劳地试图拯救笔记本。咖啡的香气混合着皮肤灼烧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
"我...我没事。"她挤出几个字，声音细如蚊蚋。这不是真的，她绝望地想，整个教室的人都在看着，她的安全空间被彻底打破。
泽维尔不由分说地抓起她的手腕："这看起来很严重，得马上用冷水冲——"
"不要！"文允猛地抽回手，动作之大让她的速写本从膝上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地上，摊开的那页正好是上周她在图书馆偷偷画的泽维尔——他靠在经济学书架旁，低头翻阅一本厚重的《国富论》，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在他的侧脸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文允感到血液冲上脸颊，耳朵嗡嗡作响。泽维尔弯腰捡起速写本，眉毛惊讶地扬起。
"这是...我？"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笑意。
文允想消失，想化作一缕烟从窗户飘出去。她的速写本，她最私密的避难所，就这样暴露在全班面前，更糟的是，暴露在她画的对象面前。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指节发白。
莫里斯教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Mr Lin，如果你能停止打扰其他同学，我们或许还能在下课前讲完这个案例。"
泽维尔似乎这才意识到他们成了全班的焦点。他迅速合上速写本，轻轻放回文允的桌上，然后压低声音："真的很抱歉，关于咖啡和...一切。课后我陪你去医务室好吗？你的手需要处理。"
文允摇摇头，长发随着动作摆动，像一堵移动的墙。她摸索着收拾散落的文具，手指颤抖得几乎拿不住笔。笔记本已经毁了，咖啡渍覆盖了她两周来的笔记和速写。更糟的是，她感到有泪水在眼眶积聚，这让她更加羞耻。
"文允？"泽维尔突然说，声音里带着某种奇怪的认知，"你也是亚洲人吗？你来自哪个国家？中国？日本？"
文允僵住了，她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干巴巴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词，“中国。”
"请坐下，"接着，她挤出了第二句话一句话，"教授在看着我们。"
泽维尔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在她隔着一个座位的地方坐下。文允能感觉到他不时投来的目光，但她死死盯着前方，假装全神贯注于教授的讲解，尽管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的手腕还在灼痛，但比起内心的混乱，这疼痛几乎是一种安慰。速写本静静躺在桌上，封面上沾了一点咖啡渍，像是一个无法抹去的印记。她偷偷瞥了一眼泽维尔的侧脸——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轮廓上，和她在图书馆画的那天一模一样。
文允的手指轻轻抚过速写本的边缘。也许，只是也许，这次灾难性的相遇会成为她下一幅素描的素材。这个念头让她嘴角微微上扬，尽管下一秒她就因为这不合时宜的想法而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