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元二年冬,陆昭裹着狐裘在军报上画乌龟,被楚唤云拎到雪地里罚站。如今那孩子批注的军报,连楚家姐弟都要反复研读。
"季寻之。"楚唤云突然连名带姓叫他,"我们赌赢了是不是?"
月光漫过窗棂,照见案几上那把教学木剑。季寻之想起陆昭今日在校场最后那个眼神。少年天子握着枪,眼睛却看着楚唤云的后心空门,然后慢慢、慢慢地,把枪尖偏开了三寸。
"嗯。"季寻之将袖箭放回匣中,"赢得很险。"
楚唤云突然拽着他往庭院走。夜露打湿的石板地上,他用枪尖划出北疆地形图:"阿姐这次回来,其实是为这个。"在雁门关位置画了个圈,"北狄在这里藏了..."
季寻之突然捂住他的嘴。屋檐传来极轻的"咔嗒"声,像是夜猫踩碎了瓦片。楚唤云却笑了,故意提高声音:"...藏了三千匹战马,都是昭儿派人烧掉的!"
暗处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季寻之的剑已出鞘三寸,被楚唤云按回去。
"小孩子罢了。"楚唤云朝声源处抛了块杏仁糖,"回去告诉你主子,下次派个轻功好的。"
树梢扑棱棱飞起只信鸽,脚环闪着御用监特有的金光。
季寻之看着鸽子往宫城方向飞去,突然明白这场试探从未结束——或许永远不会结束。
"还怕吗?"他问。
楚唤云正用枪尖逗弄池鱼,"怕啊。"水面映出他带笑的眼睛,"怕昭儿学不会更狠的招数。"
季寻之突然拽过他湿漉漉的手,在掌心画了个"安"字——扳倒永明帝宫变那夜,他们背靠背血战到天明时约定的暗号。楚唤云反手扣住他五指,十指交缠的影子投在池面上,被游鱼轻轻啄散。
朝会的铜壶滴漏刚过辰时,兵部侍郎突然扑倒在金阶前:"陛下明鉴!北疆军器监失窃的图纸,断非兵部所为!"
楚唤云斜倚在蟠龙柱上轻笑:"周大人慌什么?"指尖转着那支御制袖箭,"莫非认得这箭簇上的纹路?"
满殿死寂。季寻之看着箭簇寒光映在兵部侍郎脸上,投下蛛网状的光斑。箭簇上的纹路是陆昭亲手刻的防伪纹,形如冰裂瓷,从某个特定角度反光可以映出十四道水系图。
"朕也好奇。"陆昭的声音从九旒冕后传来,少年天子随手翻开本奏折,"兵部上月奏请改制箭矢的折子,用的什么纹样?"
朱笔轻点,宦官将奏折转呈兵部侍郎。那人抖如筛糠,奏折上赫然是同样的冰裂纹——只是缺了最关键的"漕"字水纹。
季寻之剑鞘突然横挡,一枚毒袖箭从兵部侍郎袖中落地。
"好个老东西。"楚唤云蹲下拾起,"先污蔑军器监失职,再灭口..."袖箭突然抵住侍郎咽喉,"可惜你主子没教全——御制纹要对着光看。"
晨光穿透殿窗,箭簇在地面投出清晰的水系图。缺失的"漕"字位置,正对应着上月被北狄偷袭的浑河粮道。
"押下去。"陆昭说完又补充,"活着。"
楚唤云挑眉。这语气太熟悉了,永元三年他们教小皇帝审讯时说过:死囚要快杀,活口要慢审。少年天子如今运用得恰到好处。
退朝时,季寻之在宫道截住楚唤云:"袖箭是你故意漏给兵部的?"
"哪能啊。"楚唤云变戏法似的摸出把金瓜子,"我让江禾当赌资输给周家小公子的。"金瓜子背面都刻着细小的狼头纹,"那小子昨夜去了趟凝翠楼。"
凝翠楼——工部尚书外宅的暗号。
季寻之突然按住他手腕:"你早知道工部参与其中?"
"猜的。"楚唤云顺势将人拉近,"直到看见昭儿今早的眼神..."他模仿少年天子眯眼的动作,"像不像发现咱们偷藏他糖人的时候?"
季寻之刚要反驳,宫墙突然转出列宦官。为首捧着的鎏金托盘里,静静躺着支折断的袖箭——与楚唤云那支一模一样,只是箭尾缠着截黄绢。
"陛下口谕。"大宦官躬身,"请楚大人瞧瞧这箭折得可对?"
楚唤云拈起断箭,在断面处发现细密的锯齿痕。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仔细瞧着——这是北狄工匠惯用的手法,专为销毁证据。
"告诉陛下..."他忽然笑开,"臣想吃梅子酱了。"
季寻之看着宦官远去,立刻拽过楚唤云:"什么意思?"
"去年昭儿弄断御膳房菜刀,切口也是这般。"楚唤云摸出块糖塞给他,"当时他说..."
"铁器有诈。"季寻之接上话。永元六年春,小皇帝发现尚方监有人以次充好,正是用梅子酱比喻劣质铁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