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唤云拿起一块,甜腻中带着微苦:“江南甘蔗掺了北疆蜜?”
“太傅舌头真灵。”少年天子轻笑,“右贤王最爱的口味。”他推过另一份奏折,“看看这个。”
季寻之展开奏折,是景王府长史弹劾楚唤云“擅调北疆军械”的折子。
楚唤云凑过来看,突然笑出声:“这老东西,连我阿姐换了箭簇都知道。”
“所以朕好奇。”陆昭的指尖在案上轻叩,“景王府的消息,怎么比朕的军报还快?……
季寻之与楚唤云对视一眼。楚唤云慢慢放下糖块:“陛下怀疑...朝中有他们的眼线?”
“不是怀疑,”陆昭从案下取出个木匣,“是确定。”匣中躺着几封密信,收信人赫然是兵部一位员外郎,“可认识这字迹?”
季寻之接过细看,眉头渐渐拧紧:“是景王府谋士的手笔。”他转向陆昭,“陛下要我们怎么做?”
陆昭看不出情绪的起伏:“武举在即,朕需要两位爱卿...”他目光扫过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楚唤云挑眉:“臣猜,红脸是查舞弊的那个?”
“不。”陆昭摇头,“红脸是主张加试弯刀的那个。”他指向案上糖饼,“右贤王送了多少糖,朕就还他多少铁。”
季寻之:“此刻应该…严查兵部。”
“查。”陆昭的朱笔悬在奏折上,“不过得先等...”他看向楚唤云,“太傅的戏开场。”
楚唤云躬身:“臣明日就上书,请增弯刀科目。”
离开紫宸殿时,雪已停了。季寻之突然拉住楚唤云:“你早知道陛下布局?”
“猜到七八分。”楚唤云呵出一团白气,“昭儿这次要钓的,不止是景王。”
季寻之握剑的手紧了紧:“还有右贤王在朝中的暗线。”
“所以我们得吵一架。”楚唤云突然提高声音,“就在兵部门口如何?”
季寻之会意,冷冷道:“楚大人好大的官威。”
“……”
两人的争执声惊动了巡逻的侍卫。当夜,兵部员外郎府上的灯,亮到了三更。
御书房的龙涎香混着芝麻糖的甜腻。楚唤云斜倚在紫檀圈椅上,指尖转着块糖饼:“陛下这招高明。武举加试弯刀,景王的人坐不住了吧?”
陆昭从奏折堆里抬头,十四岁的面庞在烛火下半明半暗:“太傅不也往兵部扔了把火?张员外郎昨夜可是哭着求见季卿。”
季寻之端坐在右下首,闻言不过抬了抬眼皮:“臣只问了句'江南蜜糖可还合口',他便晕在值房。”
楚唤云噗嗤笑出声,糖渣溅到麒麟纹地毯上:“要我说,陛下该给季大人加俸,审人都用不着刑具。”
少年天子搁下朱笔:“太傅的主意更好。明日你当朝请奏,说要亲赴江南监造武举兵器。”
“臣不去。”楚唤云突然坐直,“江夏水师藏着景王府三千私兵,当臣傻?”
季寻之的茶盏轻轻一磕:“楚大人怕了?”
“怕景王下毒。”楚唤云把糖饼掰成两半,“他府里厨子做点心的手艺...”半块糖精准落入季寻之茶盏,“季大人尝尝?”
瓷盏泛起涟漪。陆昭忽然抚掌:“好!明日就传旨,说太傅嫌江南糖饼难吃,要带尚膳监的人同去。”
季寻之凝视着沉底的糖渣:“臣提议谢存随行。”
“不够。”陆昭从案头抽出一卷名册,“把今科武举的江南学子都带上。”
楚唤云扫过名册,指尖在某处点了点:“顾家这小子有意思。祖父是景王启蒙老师,偏要考武举。”
“所以太傅得活着回来。”少年天子眉眼弯弯,“替朕看看,顾卿的弯刀使得比糖勺如何。”
更漏声穿过夜色,季寻之理了理毫无褶皱的官袍:“臣告退。”
待人影消失在门外,楚唤云突然敛了笑意:“陛下真要动江南?”
陆昭推开窗,正月寒风卷着雪片扑进来:“太傅教过,下棋要舍得弃子。”他指尖粘了片雪,“顾家是步好棋。”
“弃了可惜。”
“不可惜。”少年天子回身时,雪片在掌心化水,“二十个顾家,换一个景王府,值。”
楚唤云摩挲着茶盏边缘:“右贤王那边...”
“北疆三日前换了防。”陆昭抽出军报扔过去,“楚将军说,新到的箭簇试射时...”他故意顿了顿,“穿透了双层铁甲。”
楚唤云扫过军报上的朱批,突然笑出声:“陛下批的'尚可'二字,怕是要气死军器监。”
“比起太傅当年批的'狗屁不通',朕算厚道了。”陆昭抽走他手中半块糖饼,“江南的事有季卿,北疆的事有楚将军,朕只管...”
“管让我们互相牵制。”楚唤云截住话头,眼里却带笑。
少年天子将糖饼抛向烛火。蜜糖遇热泛起焦香,混着龙涎香竟不违和:“太傅错了,是让你们...”他吹灭蜡烛,在黑暗中轻声道:“各、展、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