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至。季寻之推门进书房时,楚唤云正攥着一封不知哪里来的密信,指节捏得发白。
季寻之进来后楚唤云并没有抬头,一点反应都没有。
季寻之了解他,他知道此刻的楚唤云是愤怒的。“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昭儿他是故意让你被抓,为了激怒我利用我进攻暹罗,是吗?"”楚唤云没有抬眸看季寻之,语气轻的像是在问晚膳。
季寻之先是愣住,沉默片刻后:“你都知道了?”
“是真的?!”楚唤云猛地拍案,茶盏震翻,滚烫的茶水泼在两人之间。
季寻之深呼一口气,平静地说道,“唤云,你冷静一点。”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你当时说的‘局’是这个意思?”楚唤云双眼猩红,双手紧紧握住季寻之的两肩,双臂不受控地颤抖着。
季寻之闭了闭眼:“唤云,昭儿他是皇帝。”
“皇帝?……好一个皇帝……好小子……”楚唤云突然笑了,那笑声渗得人脊背发寒。他起身往外走,衣袍带翻了矮凳。
季寻之一把拽住他手腕:“你要去哪?”
“进宫。”
“进宫去做什么?”季寻之死死拉着楚唤云,上前一步挡在楚唤云身前。
楚唤云目光狠戾,眼中怒火滔天,愤怒如浪潮般翻涌,“我他妈去给他上课!”男人的怒吼惊飞檐上的飞雁。
随后又轻轻咬出几个字,“我要去问问他,他想干什么。”
季寻之手指收紧:“问完了之后呢?”
楚唤云僵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半晌也说不出话。
季寻之将男人环抱住,双手抚摸着男人的后背,“唤云,你冷静一点。楚家是什么处境,昭儿是什么角色,你是什么立场,这三个问题的答案你很清楚不是吗。”
楚唤云听到这三个问题更加愤怒,他挣脱开男人的手,紧紧抓住季寻之的手腕,“我冷静什么?!我没法冷静!”
楚唤云眼神如刀,额头青筋暴起,“他怎么利用我都无所谓,我不在乎。可他竟敢用你的命冒险!”
季寻之并没有挣扎,任由他握着,冷静的盯着他的眼睛:“所以呢?你要去杀了昭儿吗?”
这个问题像是一把异常冰冷的软刀,以极快的速度插进楚唤云的心脏,随之而来的便是慢慢、慢慢,寒冰一样的寒气向心脏深处渗透。是啊,他难道要杀了陆昭吗?与“弑君”无关,重点在于他可是昭儿啊…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楚唤云从来都是把昭儿当儿子看的。
“…好孩子…好昭儿……”楚唤云目光下垂,但那令人心颤的怒意仿佛随时吞噬一切,忽然男人嘶哑的笑了,“…真是我的好昭儿啊……”
季寻之轻声道:“昭儿他是皇帝,这个道理你明白的。”
“明白……我太明白了……”楚唤云放下手,眼底血丝狰狞,“他是我亲手教出来的,我怎么能不明白呢。”此刻男人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
两人沉默半晌,楚唤云喉结滚动,盯着门扉上晃动的影子,他挣开季寻之的手,整了整衣袍:“…我去谢恩。”
陆昭正在批奏折,朱笔未停:“太傅的伤还没好,特意跑一趟光为了谢恩?”
“当然不止。”楚唤云立在阶下,声音平静得可怕,“臣还特意想请教一下陛下。”
陆昭终于抬头,少年天子的眼睛在烛火下深不见底:“哦?从来只有太傅教导朕,如今倒有问题需要请教朕了?”
“臣想请教陛下,”楚唤云行礼的姿态完美如礼部范本,“暹罗王庭的蛇形阵,破绽在七寸还是双目?”
十四岁天子眸中映着楚唤云苍白的脸:“太傅当年教朕,打蛇打七寸,诛心刺双目。”
“陛下学得精妙。”楚唤云直视着陆昭,眼神冷如寒刃,透着深深的压抑与愤怒,“难怪连季寻之腕骨该伤多少都算准了,刚好能激我发兵,又不废他执笔。”
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陆昭放下笔,指尖摩挲着镇纸:“太傅这是在问罪朕?”
楚唤云依旧平静的骇人,“昭儿,我教你权谋教你制衡,”
他上前一步,玄色官服上的暗纹在光下如血流动,“何时教过你忘本?”
陆昭没有立刻回答,微微眯着眼睛看着阶下的男人。楚唤云也始终仰视着高座上的这个孩子。像是永明二十八年,小团子想要上树上打枣子吃,楚唤云将孩子举起放在树杈上,男人抬头看着软软的小娃娃努力摘下第一颗枣子,举起来低头跟老师炫耀时,一样的对视角度。
两人沉默了半晌,陆昭终于开口,
“楚唤云,”
少年的语气中也丝毫没有任何情绪,
“朕是皇帝。”
楚唤云听到这句话愣了半晌,像是被棍棒重重敲击了脊梁一般,他的愤怒瞬间被挫败和失望掩埋,一句话也说不出。
沉默了许久,他才缓过神来。
“是……”他眼中的光芒终于消失了,连愤怒都没有了。
“昭儿…你确实是一个皇帝…”男人这句话轻的像是自言自语。
“去吧。”陆昭闭上眼往龙椅一靠,轻揉着太阳穴,“回去养伤吧,朕会让人把最好的药送到你府上。”
楚唤云并没有跪,也没有行礼,他伸手拂过蟠龙柱边的琉璃缸,惊得缸中的金鳞鱼摆尾逃窜。
他垂眸看着受了惊四处乱窜的鱼:“昭儿,你豢的鱼饿了。”
楚唤云情绪没有任何起伏,只是此刻眼中的愤怒和克制变成了疲惫和无力。话音刚落便甩袖转身离开。
楚唤云没走出几步,陆昭看着楚唤云塌下的脊背,不由得喊住了他,“老师。”
楚唤云顿住脚步,但没回头。
“在其位谋其政,你教过我的。”陆昭特意将“过”字重重突出,仿佛在提醒些什么。
殿内静得只剩下更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