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站在高楼边缘,夜风灌满他宽大的袖袍,仿佛随时会把这具单薄的躯体吹散在黑暗里。
“陛下。”江临策跪在阴影处,不敢抬头。
“老师此刻...在做什么?”
“楚太傅...醉了。”
“哦?”陆昭轻笑,“醉在谁怀里?”
江临策额头抵地,不敢回答。
季寻之把烂醉的楚唤云按进浴桶,热气蒸得那人脖颈泛红。醉鬼还在嘟囔:“昭儿...”楚唤云迷迷糊糊比划,“那么小...龙椅那么冰...“
季寻之舀水的动作一顿,他忽然明白了陆昭为何执着于赏赐蜜饯——那不是示好,是标记。像野兽在领地边缘留下爪痕,提醒觊觎者:此物有主。
卯时的御书房中,陆昭正在批阅奏折。
“陛下。”季寻之的声音从殿外传来,玄色官服上还带着夜露。
“季卿来得正好。”少年天子头也不抬,“西域新贡的蜜饯...”
“臣不喜甜。”季寻之直视龙颜,“就像陛下...其实从来就不爱吃糖。”
朱笔“啪”地折断,帝王似笑非笑的看着季寻之,二人沉默片刻后,帝王缓缓开口,“季卿,你的铁链可以锁住天下所有恶人,那是否能锁住帝王的心魔呢?”
“陛下无需担心,根本不需要锁,因为…那根本就不算是心魔。”
“哦?朕不明白,愿闻其详。”
“陛下,有些事情是不能靠学的,需要自己面对才能看清。”
“倘若朕面对了,却仍然看不清呢?”
“那陛下就大胆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慢慢就看清了。”
“那倘若朕执意不愿看清呢?”
季寻之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的看着高坐上的这个孩子,因为他懂得一个道理——任何路,只有亲自蹚过去,才能够知道这条路上是否有自己向往的风景。
辰时楚唤云揉着太阳穴到校场时,发现陆昭亲自在训新兵。少年挽弓搭箭,一箭穿透百步外的柳叶。
“昭...陛下今日好兴致?”
陆昭转身,目光落在他颈间未消的红痕上:“老师可知,朕为何撤了起居郎?”
“啊?”
“因为...”少年天子突然压低声音,“朕怕他们记下不该记的事。”
楚唤云后背发凉,他总感觉此时的帝王言外有意,但却不明白到底哪里有问题。他从没想过陆昭过于依赖他会扭曲出什么样的情感,他只是将少年当成孩子一样疼爱照顾,他也从没想过这样的袒护在少年的眼里代表了什么,或许他过于心无旁骛,他自己纵然是相当坦然的,但是……
“昭儿,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陆昭闻言笑了,“朕瞒着太傅的事还少吗?”
“不,你知道我什么意思。”楚唤云抓住陆昭的手腕。
“朕不知道,太傅说说?”陆昭没有抽回手,任由男人握着。
“关于,你对我。”
陆昭没有直接回答,他轻声一笑,问道,“现在问朕这个问题的,是太傅?是老师?还是楚唤云?”
“有何不同?”
“全、都、不、同。”
天督府中,季寻之摔碎茶盏:“燕知鹤!你给陛下看了什么?”
燕知鹤慢条斯理拼凑瓷片:“不过是...楚太傅当年教陛下射箭的记录。”他指尖点在某行字上——永元元年,昭执弓手抖,太傅自后环抱相授
“你嫌不够乱是不是?”
“季大人。”燕知鹤轻笑,“您猜陛下每晚对着这段记录...在想什么?”
陆昭听着江临策汇报季寻之与燕知鹤的冲突。
“季卿生气了?”
“季大人他...撕了记录册。”
少年天子突然大笑,笑到咳嗽不止,帕子上绽开血红,“好...很好。”他拭去唇角血迹,“传旨,赏季寻之...咳咳...西域进贡的葡萄酒…记得加点料。”
太傅府中,楚唤云盯着案头的酒坛,突然一把抓住季寻之手腕:“这酒不能喝。”
“我知道。”季寻之冷眼扫过坛底暗纹,“但陛下在试探。”
“他想试探...若他真要杀你,我会选谁?”
“不,”季寻之摇头,“是我让昭儿大胆的做他想做的,他只是在试探自己的内心罢了。”
“你俩到底在干嘛……”
戌时陆昭望着太傅府的方向,手中攥着半块染血的帕子,江临策战战兢兢道:“陛下...季大人把酒退了回来。”
“嗯,季卿可有说什么?”
“他说...说...”
“说!”
“说...”江临策闭眼,“'陛下若想毒死臣,不妨亲自来喂'。”
夜风骤起,吹散了少年天子的低笑:“季寻之...你果然最懂朕。”
夜半,烛泪凝固,堆成小山,陆昭看着案头摆着三样东西:糖人,蜜饯,还有楚唤云清晨落在这里的玉佩。
“陛下,三更了。”
江临策跪在阶下,看着阴晴不定的帝王用笔尖反复描摹奏折上“楚唤云”三个字,横折竖钩,力透纸背。
“你说...”陆昭突然开口,“若朕下旨让老师搬回宫里住...可好?”
“陛下…三思…”江临策前额重重磕在地上。
陆昭盯着窗棂上的影子,那是江临策安排监视太傅府的暗卫,每半个时辰汇报一次。
“酉时三刻,季大人入府。”
“戌时正,书房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