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声闻本可以躲开,但那样一来长藤便会落在沈寒枝身上。为笼络其心博其好感,他抱住沈寒枝奋力扑向旁边,用宽大的手掌按住她后脑并紧贴在自己胸口,将人牢牢护在怀里生怕伤着半分……
“可恶!”
又一声切齿咒骂。第二条长藤迅速攻来且势头更猛,藤身还布满细小尖刺。
沈寒枝其实早已醒来,不比傅声闻反应慢。方才她正准备出手制止,哪知自己突然落入这般温热的怀抱,一时间顿住手脚,怔愣看着傅声闻。
傅声闻再次避开藤条的攻击,迅速扶沈寒枝到树后躲好,低声正告她别出来,自己却现身明处。
沈寒枝摇头轻笑,走到傅声闻身边淡定道:“是莫策。”
此时,第三条长藤如游蛇般悄无声息地纡行至傅声闻身后,欲缠住其双足将其绊倒在地,反被沈寒枝一脚踩住。
“哎呦喂!我的脚……脚!”莫策吃痛地喊。
傅声闻蹙眉审视四周,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小声问沈寒枝:“他在何处?”
沈寒枝冲地面轻一努嘴:“我脚下。”
“什么?”
傅声闻顺着那根藤条仔细看去,确见不远处的山石后连带着藏有半团粗壮的藤条。
藤条费力扭动试图挣脱。沈寒枝动了动脚,哼道:“真是小题大做,我明明踩得不重。”
莫策显然不这么觉得,疼得倒抽了好几口凉气,低声下气地求饶:“阿枝,不,沈院长!您有多大力气您自己不知道嘛!求您行行好发发善心,抬一抬脚吧!我快疼死了!”
沈寒枝无动于衷,嗔怪道:“谁让你刚才差点打着我。”
莫策虽疼,但提及此便立刻否认,自证清白:“不可能!我拿捏着分寸绝对打不到你!我要打的是这小子,他占你便宜,我自然替你教训他!”
沈寒枝想到那个怀抱稍有失神。莫策便趁机从她脚下抽出藤条顺利脱身,化作人形一瘸一拐地从石后走出来,向傅声闻投以敌视的目光。
沈寒枝回了回神,问莫策:“不是说好等我办完事在酒肆后门相见,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原来他们约好的……傅声闻不悦,想想又觉得不对劲:酒肆后门?为何没听沈寒枝提起过?他立刻绷紧神思,问道:“什么酒肆?”
沈寒枝没来得及回答,莫策便说:“阿枝,我这一路费劲打听,什么枯枝老藤、劈柴精怪都没放过,好容易才问出你在……哼,在这破山沟里同人幽会!”他脸色晦暗,瘪嘴嘀咕,“你来此又是做什么?”
傅声闻抢先开口:“你刚才不是说了,幽会。”
沈寒枝再次哑然,眼见莫策又急又恼欲作势再斗,连忙横身挡在二人中间并朝莫策瞪去眼神。
莫策悻悻作罢,道:“我是来告诉你,祝滨的母亲苗氏几个时辰前病故了。”
闻言,沈傅二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暗叹世事无常,命运多舛。
“还有,钱粮皆已运回普济院。你放心,走镖的是一家妖店,只拿钱干活旁的一句没问,很懂规矩。我用的也是假名号,只叫他们把东西放在山脚,没让上山,绝无纰漏。”
沈寒枝点点头,问及苗氏得的是什么病,竟连莫策也束手无策。
莫策面露为难:“这……这人啊,吃五谷杂粮,什么怪病都可能得。我又不是神仙,并非病病都能医治得了。况且苗氏年事已高,本就多病缠身不好治愈。”
沈寒枝出于对莫策的信任并未多想,只附和了一句“确实如此”。
傅声闻却看出莫策含糊其辞、眼神躲闪,觉得苗氏病故的背后恐怕另有隐情。
莫策摇头叹道:“祝滨受人诬告又患了那样的伤,现在连相依为命的老母亲也……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话,我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那也要说,人死为大,此事不可久瞒。”沈寒枝琢磨道,“莫策,你同我先去找一趟祝滨,再回普济院。若他愿意,便带他一起回去。”
莫策飞快算了一笔小账:祝滨品貌庸庸,相较于眼前的小乞丐可谓天壤之别。阿枝连小乞丐都说弃便弃,不会对祝滨青眼相待的,带回去也无妨。他放心应下,摘下背包递到沈寒枝面前,挤眉弄眼地提醒:“你不是有话要跟这人说,快说快说!说完咱们快些回去。”
傅声闻隐约觉得不妙,只见沈寒枝把包袱塞到自己怀中,轻吐一口气,说:“我本想带你回普济院,可那日在柴房……”
她一顿,抿唇浅笑满眼欣慰,确乎为傅声闻觅得归宿而感到高兴,殊不知对傅声闻来说这笑容甚是刺眼。
“你既有了娘子,便无需再跟着我讨生活。这里有一些银钱和干粮,还有你的户帖,你回去后可向官府赎贱籍为良籍,再租个铺面,便与那小娘子好生过日子吧。”
面对沈寒枝的误解,傅声闻连狡辩都无从开口,而这一切皆因鹭娘的节外生枝!尽管对方已死于蛇洞内,他依旧对其杀心难却。
傅声闻强迫自己摒弃无用的情绪,耐着性子听沈寒枝讲,同时迅速谋划好应对之策。待沈寒枝一住声,他便冷冷问道:“说完了?”
沈寒枝对他淡漠的反应略感意外,愣了一下才应:“嗯。”
傅声闻先是摆出一副被人抛弃的受伤模样问:“你答应带我回普济院,为何出尔反尔,非要赶我走?”后又紧锁眉心,目露哀情地直视沈寒枝,敛声敛气道,“你可知我除了跟着你,并无去处。”
这样子确实令人于心不忍。但沈寒枝思索一番仍坚持道:“我不是赶你走,而是希望你能和心上人朝暮相对,白首偕老。”
“她不是我心上人!那天只是一个意外!”
傅声闻没想到,沈寒枝听到这话之后面色一寒,语气亦是寡淡:“意不意外与我无关。傅声闻,我只想劝你一句,既与那女子行了周公之礼,便不要辜负她,更不要拿我当作你想弃了她的借口。”
“不是的!我没……”
“还有,普济院并非你想象的那么好。现下你尚有别的出路,何必委身院内与流民一起辛苦度日?”
“……”
言多必招疑忌。傅声闻决定眼下不再与之争论,暂且离开另做筹谋,今后他定会让沈寒枝亲自来找他并且带他回普济院!
“我知道了。”傅声闻低着头从她手里抱过犀角,放在堆上燃火焚祭。她虽“无情”,他却要表现出不舍与关怀,故眉眼黯然,柔声苦笑,“我本以为能随你回去,伴你左右,以此报答你对我的好,可没想到……罢了,往后请你务必多爱惜自己,若有需要,来寻我便是。”
沈寒枝回答干脆利落,只一个字:“好。”
傅声闻看她一眼,故作熟络地笑说:“答应得倒是痛快。沈寒枝,你真能做到吗?”
妖心乱动,涌起一股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沈寒枝不解,反而是旁观者莫策翻着白眼儿点破道:“嘁,才认识几天竟这般说话,好像你们很熟一样。”
对了,正是这种感觉。沈寒枝想,自己与傅声闻相识不深,他用这种语气同我说话是有点……
傅声闻嘴角一沉,语气毋庸置疑:“我与她认识时间是不长,可便是这短短的相处亦能知晓她为人如何。”他起身面对沈寒枝,缓慢又坚定道,“你一向以他人事为己任,关切他人胜过关切自己,真到了兴头上更是置己身于不顾。时下便是,夜已深,理应好好歇息,你却还是想着先找祝滨同他说明他母亲的事,可曾在意过自己的身子受不受得了这般奔波?依我看不妨待天明以后再去……”
“我自会照顾好她!无需你操心!”莫策急切地推沈寒枝坐上自己刚用法术编制的双人藤制步辇,紧接着自己也蹦了上去。分明是同沈寒枝说话,语声却大得像是故意给旁人听,“我订了一间客栈,阿枝,咱们先去休息,也让祝滨睡一个安稳觉,天亮后再去向他说明一切。”
“也好……”
沈寒枝话音未落,莫策便已施法令步辇自行抬起并缓缓往山外行去。
一路上,莫策几次往身后看去,目光一次比一次不满,嘴里嘀咕着:“怎么老跟着我们……”
“谁跟着你了?”傅声闻冷漠道,“出山之路只此最快。”
嘁!借口!莫策腹诽,指尖暗中一点便加快了步辇的行进速度。
傅声闻亦加紧步伐,至少出山前不至于跟丢。
行至山外,他目送沈寒枝往另一方向离去,背影渐渐隐没于夜色之中。
事既生变,便须将后事之权柄掌握于自己手中,不可再为旁人左右。傅声闻忍下疲累,拔步往农户家赶去,势必要先一步把苗氏之事告诉祝滨:人是他救的,恩情自然也要他来承,且有了这份恩情,此人今后便可为己所用了。
到农户家时已是后夜,农户夫妇睡得香熟,浑然不知有人在偏屋门外。
傅声闻挑开门缝,轻声问:“祝滨,睡了吗?我是傅声闻,我有事要问你。”
因在此养伤多日,迟迟没能回家探望老母亲,祝滨忧心忡忡辗转反侧,一听到傅声闻的声音立刻回应:“没睡!傅公子快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