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可惜,自己大约真是没有什么初恋的。
直到某天,她晃晃悠悠地从那老槐树上落下来,落在了薛允儿的面前。
“你爸爸是不是不惩罚你了?”
“你再也不用去楼道里了?”
“只要你爸爸对你好就好。”
说出这些话的前三天,臻率每天晚上都从一楼爬到五楼、再从五楼跑回一楼,接着又回到五楼。
她在等她。
见不到她了,她就会难过,可臻率是知道的,爸爸对允儿好了,允儿才不会在楼道里罚站,所以允儿开心,她也开心,允儿难过,她更难过,所以就算没法每天都在楼道里见着面,臻率也觉得,这样很好。
允儿让臻率别把爸爸打自己的事儿说出去,否则让爸爸听见了,自己就会没命的!
臻率听着这话时,心里一阵跟着一阵地疼,她想去碰碰允儿脚踝上的伤疤,她想让她别那么疼,别那么苦了。
臻率把自己的心思给想通的时候,是在某天下午的数学课上,那令人昏昏欲睡的嗓音在教室游荡,混着几声从外头传来的鸟叫,等臻率回过神来,课本上满页都是密密麻麻的“First Love”。
*
从那日起,臻率便察觉到自己不知何时开始有了时刻注意允儿的习惯
她会在大家一起聚在巷子口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时候故意让她抓到自己;允儿话少,臻率就会在大家聊学校八卦时主动给她递话口,不让她感到无聊;就算是清晨去上学的路上,她也总得在金鱼巷前前后后转着脑袋瞅,万一允儿出现在她身后呢?
留意多了,臻率自然也发现了端倪。
她明白了允儿喜欢海沅是大过于喜欢自己的。
如果不是喜欢一个人,怎么会常常盯着她发呆,怎么会在她耍宝说闹的时候露出那么开心的笑?
六年级的孩子当然能初步区分“友情”和“好感”,可若是再往下切分下去呢,要怎么分辩“崇拜”、“欣赏”、“依赖”?
这些情愫都是凭借着什么姿态生长的?它们会去哪?怎么处置?要如何带着它们自处?
臻率便再也不知道了。
就像她不知道允儿对海沅的情感究竟是哪一种分支,又是哪一种厚度,所以只能把它以最最粗浅的方式归结为“我喜欢你,你喜欢她。”
至此,裴臻率伤感了起来。
她想起妈妈喜欢的黄金档肥皂剧,那剧里有个女二号,总是看着女主角同男主角一同离去的背影,狼狈又可怜。
从前妈妈看这部电视剧的时候,臻率老在旁边笑,说这些人真笨,一天到晚除了哭和亲嘴就是一边哭一边亲嘴,一点正事不干的。
而如今,12岁的裴臻率却是有点懂了,客观意义上毫无价值的悲伤,或许真会是某个人心中一座翻不去的大山。
我们总要大汗漓淋地,去学会跨越一些这样的山。
于是臻率请教利利:“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要怎么办?”
利利彼时已经爬到了半山腰,她的腰离开床头柜,坐得直挺,小大人似地说:“自己的感情自己负责,自己的心意和其他人没有关系。”
臻率听了,佩服得五体投地。
自己对自己的感情负责,多酷,多成熟,多帅气的一句话啊!
利利姐姐简直就是自己的楷模!
于是,在那个飘着细雪的季节里,臻率扯着嗓子将朋友们一同叫到了槐树下,包括拄着拐杖的归真、哭肿了眼的智宇、心事重重的利利、不知为何脏脏兮兮的允儿和苦着一张脸的海沅…
“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知道吧!”臻率原本是计划带着一颗极为健康友善的心去说出这句话的。
可当她看见冷淡的海沅和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允儿时,她突然就开不了口了。
“你为什么不理她了?”
“没为什么。”海沅的语气寡淡得很。
一股怒气就这么生起来了,那怒气来源的范围极广,从薛洋城的蛮霸那儿来,从海沅的冷漠那儿来,从臻率为小心眼的自己感到的羞愧里来。
而小臻率表达怒气的方式也是简单到了诡异,她竟然伸手去夺海沅的眼镜,仿佛还在开玩笑似的。
另一旁,智宇靠近妹妹,想问问她需不需要扶着自己,站着会不会累。
还没等她把这示好的话说出口,归真就完完全全地倚在了利利姐姐身上,没看自己一眼。
可智宇总该做点什么,却没有什么事情让她做,于是她莫名其妙地伸出了手,拽了拽归真的头发,就像撒娇的孩童扯住妈妈的衣角,那力道却轻到没有任何人察觉。
“咔擦”
臻率爸在这乱七八糟的一秒里按下了快门,那一句“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最终仍是没能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