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发现拿的不是草药,是颗萝卜。
上面还歪歪斜斜地刻了几个字,“小大夫,我并非有意提及你的伤心事”。
应见画心中一愣。
这人倒比他想象得识趣。还知道刻在萝卜上,要是敢糟蹋他的药,他一定立刻把她赶出去。
不过......“小大夫是什么称呼?”他蹙眉,朝屋里道,“应见画,我的名字。”
礼尚往来,她跟着自报家门:“杜知津。木土杜,‘是知津矣’的那个知津。”
“《论语》......你们道门也学儒家?”这倒让他意外。
杜知津想了想,如实回答:“这也是我师尊取的,她这个人......比较特立独行。”
应见画认同地点点头。
给剑取老庄那般复朴的名字,给徒弟取名也不寄托抱负,确实是个奇人。
不过仙家的事离他一介凡夫俗子太远,他也不欲和她扯上更深的关系,故而并不多问。
用她的话来说,修道之人不涉世事,他也就不该眼巴巴上赶着。他治病,她除妖,从此一笔勾销、两不相欠。
“对了,你在我家住着,可有感觉到什么不寻常之处?”他一面铺药,一面装作不经意地问,实则精神已经高度紧绷,唯恐那不知名的妖怪被激怒。
闻言,杜知津闭上眼,用神识扫荡周围。须臾,她重新睁开,朝他摇头:“不曾,这里、或者说整个村子都很‘干净’。”
“干净”意味着没有大妖,不然她也不会把炎魔逼到此处解决。应付一只大妖已然吃力,要是被几只妖包围,她这条小命恐怕真的要栽在这了。
然而应见画并不知道她的考量,以为她只是单纯的大病初愈精力不济,修养些时日就好了:“那你好生歇着,舟......粥,喝吗?”
他抓紧了药箕,等了片刻见她并未察觉异样,吁了一口气。
好险,差点就受妖怪的影响喊她舟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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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及夏日,天黑得早,酉时才过日头便蓦地沉下去,换来一片黢黑的天。
农家节俭舍不得点油灯,大多日落而息,天黑了就早早入眠。因着家里有个病人,应见画这才舍出一根蜡烛,却也不忘叮嘱她早点休息。
晚饭是烛火下的一碗粥、一碟青菜、一颗水煮蛋。粥每人一份,鸡蛋却单杜知津有,这还是应见画向隔壁黄伯娘讨的,她听到了二人交谈的声音。
就是粥,也一碗稠一碗稀,足见应大夫的窘迫。杜知津慢吞吞咽下温热的稠粥,心中五味杂陈。
面前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未及弱冠,身量颀长却清瘦,像竿青竹。他的衣裳穿在她身上一点也不臃肿,只除了袖子和下摆稍微长了些。
她又想到之前在炎魔肆虐的村子里看到的那些面颊凹陷的孩子,顿时难以下咽。
应见画当然发现了她的目光,起先还能忍受,自顾自吃着。可她的眼神越来越过分,最后竟落在他颈侧,简直恬不知耻!
这就是妖怪说的“相爱”?“初遇”?果然是妖怪,一派胡言!
“看什么?不想吃拿去喂狗。”他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好,甚至有点过分,换做常人估计会和他吵起来,但显然杜知津不似常人。
“我的确吃不下了,你吃罢。”她贴心地只剜了一半的蛋,粥因为已经喝过了所以没分出去,便想着下次一定要先留出一些。
应见画看着眼前黄澄澄的蛋心、嫩生生的蛋白,口腔不受控制地开始分泌唾液。
他有多久没动过荤腥了?半个月还是一个月?完全......不记得了。幼时他吃百家饭,邻里乡亲受过他父母恩惠,每个人省一口把他拉扯大。十岁以后他就自己做工换口粮,饥一顿饱一顿地活到成年,也是命大,这样都没饿死他。再就是最近几年,他能上后山采药了,重拾起母亲的行医行当,日子这才好过一点,但也仅仅是好过一点。
等他回过神,那半颗蛋已经彻底沦为腹中魂,只余唇齿间的留香。
“好吃吗?”偏偏她还要问,用一种期待的、怜惜的口吻。
让他怎么回答?如果承认了,岂不成自己骂自己是狗?还有,谁要她可怜?她的命都是他救的!
少年人总有一股无用的自尊心,他低不下这个头,倏地起身,端着两个碗跑了。跑了两步想起来还落了一个装青菜的碟,又快步回来拿了就走,全程没看她一眼。
随后,她听到院外响起碗碟相撞的声音,过了一会似乎是怕太用力会洗碎,又悄悄变回了平常的力道。
她倚墙听着,听出他在吃力地摇辘轳,心下微动,尝试着操纵附近的水灵气涌入井底,让他打水不那么费劲。
可惜受伤太重,她能做的也仅限于此。
应见画意外发现今天的水位比以往更高,是昨晚下雨的缘故吗?
天气还不算热,他又不想浪费柴火,打了水在院子里简单擦拭一番便回了屋。
屋里,蜡烛快要燃尽,散发的光仅够照亮桌子周围。他犹豫了一会要不要看书,终究是怕眼睛坏掉得不偿失,脱了外袍便躺下。
这一天又是上山又是拖人又是治病,累得他沾枕就睡。一夜好梦,翌日鸡鸣三声,他本能地从梦中清醒过来,睁眼却对上一张女人的脸。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