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话音未落,眼前杜知津的身影忽然向下坠落,眨眼间只剩下洁白的衣角。他先是愣住,反应过来后快步朝前一抓,只抓到淡淡的药香。
而底下越来越小的那个人却在笑,仿佛很享受向下坠落的瞬间。她的身影在树木之间、在云底湖面,如一阵来去自如的风,本非凡人可以触碰。
白衣如帆,立湖为海。
此刻应见画觉得,或许这副模样的杜知津才是真正的她。她是等闲山剑修,是手刃大妖的侠客,浮云难蔽,抚剑扬眉。
“醉岚——”
一声令下,原本平静无波的湖面蓦地泛起阵阵涟漪。之前她指过的地方汇聚起一口漩涡,漩涡中心是深不见底的黑,却随着她的逼近迸发出一阵光芒。
遮天掩日,似有鲸鸣。
短暂的失神之后,应见画眼前重新聚拢起颜色。而这些颜色当众最耀眼夺目的,当属崖边悬空的一人一剑。
杜知津迎着不知何时升起的大风,如御无物。长剑在她手中散发着淡淡光芒,剑穗上的银铃被狂风卷得叮当乱响,却盖不住剑锋割裂空气时发出的清越鸣啸。
醒月、醉岚,醒来明月,醉后清风。
一柄明明如月,一柄引风生啸。
而杜知津,是它们的主人。
————
“应大夫,你有没有想过平时多活动活动,强健体魄?”
手握双剑,杜知津就如放归山林的狼犬,剑下亡魂无数。
应见画使起醒月来再不陌生,十分顺手地一剑下去,凶兽立马开膛破肚、头破血流。
他顾不上抹去脸颊颈侧的腥臭的鲜血,只觉自己也变成了一只熊或者一只虎。
想咬死她。
“我对我自己的身体很满意,不需要强身健体。”又是一剑,磕到了虎牙也没有关系,反正断的是虎牙不是剑。
杜知津也没闲着,双剑的好处此时就体现出来,可以左右开弓双管齐下。
黑熊皮糙肉厚,比大虫更难收拾,这件苦差事自然落到了罪魁祸首身上。应见画停顿一瞬,看着手底下才收拾到一半的尸体,平生第一次知道了何为绝望。
谁来告诉他,她到底哪里来的精力,一口气杀了两只?
但要他眼睁睁看着这两只动物的尸体发烂发臭他也决计做不到。虎骨、熊胆、熊掌都能入药,虎皮、熊皮也是贵物,是以他一面绝望,一面欣喜。
杜知津并非滥杀无辜之人,她千挑万选才挑中了这两只,均是身上煞气太重食过人肉的凶兽。经应见画指认,老周家三岁大的小儿子曾命丧虎口,而刘家的四叔在上山采药时被黑熊吃了去。杜知津提议,不若送些虎肉熊肉给他们,他同意了。
“山中如此凶险,应大夫你当真不想学些武艺傍身?”她几次三番提起这个话题,应见画听得恼了,拧眉瞪她一眼:“怎么?你想让我变成陆平那样?”
见她不说话,他便知自己猜中了,冷哼一声,讽道:“陆平那样又如何?还不是得不了......”他想说“还不是得不了你的青眼”,在心里过一遍,却觉得不妥。
这话什么意思?陆平得不了她的青眼,谁能得了她的青眼?况且,他管她喜欢甚么样式的人,她就是喜欢一块炭、一颗石头也与他无关。
“......还不是得不了县尉之职。”最终,他把话搪塞过去。
杜知津好奇:“没想到应大夫你还有此等上进心。你想做县尉?”
应见画瞥她一眼:“我若说想,你该如何?”
她沉思几瞬,迟疑道:“尽心辅佐你?”
“嗤,净是些无用功。”他摇了摇头,神情散漫,“你放心,我不会挟恩为令,要你去做超出你能力的事。”
“何况,我也不稀罕当什么县尉县令。一帮尸位素餐的狗东西。”
杜知津眨眨眼。这还是她第一次从应大夫口中听到骂人的话,额,之前骂她“疯了吗”不算。“尸位素餐”“狗东西”,连用两个重词,足见应见画心中之恨。
那,他因何生出这股怨恨?
没由来的,她想到了他那早逝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