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撒恍惚间睁开了眼,他看见了另一个人,在记忆里只有一个人会如此温柔地对待自己——所以他抓住了那只手,
“我从安东尼奥那里知道了一切。”
“你都知道了什么?”吟游诗人觉得有些好笑,“看你现在这副醉酒不清的样子,你是不是把我认成别人了?”
“你屠杀了我的祖先。”
“你篡夺了原本属于耶路撒冷的教皇之位。”
吟游诗人近乎无奈地叹了口气,眼前的凯撒脸颊还是红扑扑的,估计还是没有完全清醒,“凯撒,你认错人了。”
“或许你还做了许多其他的事情,但我不在乎。我知道是你把我养大,我知道你一直在骗我,我原本都已经要对你死心了,我觉得我已经找到我自己的生活……可你为什么要来找我?既然已经把我丢掉了,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凯撒,你看着我,你认错人了。”
“我没有!”栗色的伪装在慢慢褪去,露出他黄金的发色和金绿的异色瞳,仿佛历经那么多得到的成长都在这一刻被他抛弃,一切又回到了葡萄酒浇灌玫瑰花园的那个夜晚,生气不过是他的伪装,实际上他只是委屈。
“我来北地后你都不愿意给我回信,明明他们都欺负我,那个伯爵想要杀掉我,你都不来帮我,我还弄丢了卡罗琳的戒指,我该怎么办……”
他止不住地哭,在教皇面前他似乎永远是个只会委屈巴巴渴求关爱的小孩子,吟游诗人没有办法,他捧起凯撒的脸颊,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凯撒,你看着我,你好好看着我,我真的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现实与记忆中的相貌相互重叠,明明他们之间是那么相似,但不知道是被连续否定带来的怀疑,还是在这一刻凯撒终于清醒了——
“我是另一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凯撒后退一点拉开两个人的距离,他感觉自己好像又成了一场闹剧中心的小丑,停不下的眼泪只会给他丢脸,“因为,他明明说过他爱我,可是他……”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可面前的人已经无法再忍耐,只能自暴自弃地伏下身吻住了他,
“我的确爱你。”
在这一刻,银发褪去伪装后的光辉在静静流转,连月聚集在卡罗琳娜堡上方的阴云终于散开,在星光与月亮长达百年间的厮杀中,终于有这一次星月同辉的奇迹,璀璨华丽的星河与皎洁纯粹的月光共同驱散了黑夜下所有的无助与不安,不论人性亦或神性都愿意在这一刻放下所有的谋略。
但不论是星月同辉的奇观,还是银发与金发掩盖下的吻,它们都静静地不愿意发出声音,它们不过是一次情难自已的放纵,是一份送给绪兰·凯撒的礼物,但它们注定不能被他所见,所触,所记忆。
28
在荒诞不经的梦境与缠绵中醒来,刺眼的日光与嘈杂的人声将凯撒带回现实之中,他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是床边的吟游诗人,
“你终于醒来了,感觉怎么样?”
凯撒在吟游诗人的搀扶下从床上坐起来,不知道是宿醉的眩晕还没有完全远去,还是外面开启了什么全城的狂欢节,暴风雨般的噪音像天幕垂落的无数匕首扎入他的身体,过高的音量刺痛了大脑,甚至让他有一瞬间的丧失意识。
“你看,喝太多身体受不住了吧,先喝点水,我还帮你带了午饭上来,待会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吟游诗人端着水杯坐在凯撒身边,随着他的手臂环住自己的肩膀,噪音带来的痛苦也在慢慢消退,等到凯撒喝下一整杯水后,他终于能完全掌控自己的五感。
在卡罗琳的城堡中再一次尝到淡水的味道后,北地的市面上终于开始大量售卖可饮用水,不过多数只是经过海水粗提纯,无法掩盖其中的咸腥味,品质更好的水用了农业上。
等等,卡罗琳……
凯撒从沸腾的吵闹中多次捕捉到了这个名字,他转头看向窗外的街道,“卡罗琳回来了?”
“是啊,北地大公终于回来了,她的队伍好像马上要走过咱们这条街了。”
明明是太阳升到天际顶端的时候,原本每家每户都应该在私密的房屋下享受今日的午饭,可现下却是这样一副万人空巷的盛况,在众人挥洒出的金色丝带与欢呼声中,卡罗琳坐在她的精神体背上——一只庞大的白熊,光是四足行走时的高度已经超过了街上绝大多数站立的人类,连那只黑色的狼狗与它相比都小了一圈。
卡罗琳与她的精神体从容不迫地下方的街道上走过,她身上的服饰仍是三年前那一晚凯撒所见的淡紫色的鱼尾长裙与披风,即使披风的兜帽已经被未知的锐器割下,昂贵的金玉扣也不知所踪,可她好像并非才穿越漫漫千里的旅途与跋涉,从圣都的软禁当中脱离,在不断壮大的游行队伍的簇拥下,无论什么也无法掩盖这座城市以名字赋予她的高贵与自信。
凯撒沉下了眼,他的视线从未离开窗外人群的焦点,“谢谢你,诗人先生。你也没有吃午饭吧?把我那份先吃了吧。”
话音一落,凯撒就抓着窗户的上沿翻出房间,借助浮空魔法顺利站上了屋顶。屋内的吟游诗人长叹一声,原本一直窝在角落休憩的狼狗也追了出去。
追随着卡罗琳和她的信徒,凯撒不迟不疾地在卡罗琳娜堡的屋顶之间跳跃前进,最终所有人在黑曜石的城堡前停下了脚步。
“好久不见,北地的诸位。”
当卡罗琳洪亮庄重的声音落下时,喧闹的民众陡然间安静了下来,就像安东尼奥带领他的佣兵团一样。
“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或许你们已经看到圣都的野心,看到他们踏上了我们的土地,他们觊觎着我们来之不易的繁华与海港,甚至在我回来的路途上,北地的边境已经有了圣都的驻军……”
凯撒默默垂下了眼,他知道卡罗琳和安东尼奥都是天生的领导者,他们有着令人沸腾,也令人甘愿沉寂的能力,或许这个国家的命运应该掌握在这样的人手中,而不是交由某个早已没落的血脉。
“但是教皇冕下许诺给我们一个机会,所以,北地的子民们!来自圣都的敌人已经踩在了边界上,你们即将迎来北地百年以来最盛大的战争,如果你们不拿出私藏的屠刀、全身的血肉、必死的决心,他们的军队只会像碾过虫子一样碾过你的身体,你和这片贫瘠的土地一样都不过是一个笑话!”
“所以,欢呼吧!北地的子民!因为我绝不会坐以待毙,北地前所未有的战争即将到来,在这片寒冷的不毛之地上,是我们这群茹毛饮血的野兽最终活了下来,真正的侵略者应该是我们!告诉我——难道你们不想要圣都那堆成小山一样的黄金,那些烂在仓谷里我们也得不到的麦子,难道我们不觊觎,圣都的一切吗?”
随着她的话语黑曜石城堡前的亲卫军将腰间的利刃连同银白的剑鞘一同抽出,数千只沉重的剑鞘有节律地敲打着大地,巨熊背上的卡罗琳向着民众张开了双手,她的影子与骤起的风雪一同将世界笼罩。
“所以,欢呼吧!北地的子民!以这座北地的核心,以我的名字欢呼吧!让我们一起欢呼战争即将带来的胜利!”
以卡罗琳为名的欢呼声爆发在北地的上空,浩大的音浪携卷着人类的暴虐冲毁了一切理智,过于敏感的听觉受不住如此巨大的冲击,凯撒眼前一白倒在了屋顶上,幸亏赶来的狼狗叼住他的衣领,将他拖到了安全的地方。
在近乎苍白的意识中,凯撒模糊看见天空中积蓄多月的阴云终于散去,带来光亮的并非太阳,而是这个冬日里最后一场落雪,海风带着纯白的雪花拂过他的脸颊,有淡淡的腥味,不知是来自大海的咸腥,还是即将到来的血腥味。
总而言之,随着北地大公卡罗琳的回归,这个最难熬的冬天终于过去了,最具有希望的,最带着血腥味的,最残忍的春天要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卡罗琳似乎向这里看了一眼。
凯撒站起身,看向某个陌生的方向,“走吧,星,我们也有该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