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侍从轻声呼唤。
宫亭指尖抚过面具上凝固的血迹,三年前的火光仿佛还在指尖燃烧。他摆摆手,声音比夜露更冷:"备热水。"
待最后一名侍从退出大殿,铜镜中那张苍白的脸忽然勾起一抹笑意。镜中人眼角微扬的神态,与当年站在祭坛顶端俯视火海时如出一辙。
"老师。"
一个比侍从更轻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宫亭转身,看见姬旦披着墨色大氅踏月而入。三个月未见,少年身形又抽高了些,下颌线条已褪去最后一丝稚气。夜露凝在他纤长的睫毛上,将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浸得幽深如潭。
"这么晚......"
话音未落,少年突然上前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大氅边缘的银狐毛扫过手背,带着熟悉的杜若香气。月光下,他清晰看见姬旦泛红的眼尾——不知是夜风太冷,还是强忍着泪水。
"大王命我明日启程去朝歌。"少年声音微微发颤,"督建新都。"
宫亭怔了怔,随即露出欣慰的笑容:"这是重用之兆,你..."话音未落,就被一个小心翼翼的拥抱打断。
姬旦的双臂轻轻环住宫亭,如同捧着一尊易碎的玉器。少年的呼吸拂过耳畔:"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有些话,再不说就永远没机会了。"
"当啷"一声,玉衡尺掉落在地。宫亭浑身僵硬,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少年急促的心跳,震得他指尖发麻。他的手明明已经搭在姬旦肩上,却使不出一点推开的力气。
"自淇水初见那日起,"少年抬起眼眸,星光在眼中流转,"学生便知...平生一顾,至此终年。"
他的手指轻抚过案几上的星盘,青铜器皿映着烛光,在眼中化作万千星辰:"这些年与您观星测象,听您讲解天机...每一刻都弥足珍贵。我试过把心意写在竹简上投入淇水,也试过在祭祀时故意走错方位,只盼您能多看我一眼..."
突然,姬旦抓住宫亭的手,按在自己胸前。透过衣袍,能清晰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就像火星非要靠近紫微星,就像飞蛾明知会受伤也要扑向烛火——老师,我对您的心意,也是如此不由自主。"
宫亭低头,看见少年握着自己手腕的指节已经发白。他本该厉声呵斥这逾矩之举,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姬旦突然松开手,后退一步深深作揖。月光在他轻颤的睫毛上投下细碎光影:"学生知道这是僭越。今夜冒犯,甘愿受罚。只是..."他喉头滚动,"明日一别,望老师珍重。"
夜风卷起黑色大氅,姬旦转身时却在台阶前顿住。他从袖中取出一块龟甲,指尖重重划过上面"受""启"二字:"微子启的门客频繁出入鹿台偏殿。昨夜受德宴请的巫祝里,有三个...正是当年指证您擅改卜辞的人。"
宫亭冷笑:"跳梁小丑罢了。"五指一收,龟甲顿时碎成齑粉。
他看向姬旦,月光为少年镀上银辉:"朝歌不远,待你功成归来。"
姬旦再次行礼离去。宫亭望着那袭黑影渐行渐远,右手无意识地向前探了探,又迅速收回。指尖残留的温度让他想起少年剧烈的心跳,那热度仿佛还在灼烧掌心。
远处传来巡逻的脚步声。宫亭摩挲着袖中那枚刻着"丹"字的青铜算筹——这是拥抱时,少年偷偷塞给他的。
"老师..."那声轻唤如烟似雾。宫亭闭上眼,往昔画面纷至沓来:彻夜推演星象的时光,探讨天文地理的欢愉,月下对饮的惬意...还有今夜,少年眼中璀璨的光芒。
他终于明白,自己没有推开那个拥抱,或许是因为那份太过炽热的情意,或许是因为那个小心翼翼的动作,又或许...在这朝夕相处中,他早已将这份真心悄悄珍藏,只是假装不曾察觉。
"咚——"
丑时的更鼓声划破夜空,宫亭推开雕花木窗。朝歌方向的天空已泛起蟹壳青,参星与商星正在天幕上缓缓分离,像两柄出鞘的利剑,各自划开宿命的轨迹。
自此一去,长空万里。
那里将成为姬旦施展抱负的舞台,也是他们命运轨迹永远错开的起点。
案头铜蟾吞吐的星砂漏尽,东方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