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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酒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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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洹水河畔的火把次第亮起,跳动的火光将围观者的面容映照得阴晴不定。这场河祭是新渠落成的重典,也是商王此行的要务——按祖制,重大工程竣工必须以活人祭祀河神。

祭坛前,宫亭与帝辛端坐主位,其余众人按爵位高低依次列席。

白发青年看似专注地望着祭坛,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玉珏。

"小D?"他在心底轻唤,回应他的只有河水的呜咽。

自归朝歌,那个总在耳畔絮叨的机械声便再未响起。初来此界时,正是小D助他度过最艰难的岁月。如今他在殷都站稳脚跟,这个陪伴却日渐沉默。从三五日的短暂休眠,到如今四月有余的漫长沉寂。宫亭不禁怀疑:自己在这个世界扎根越深,与小D的联系就越发微弱?

刺鼻的艾草烟打断思绪。

祭坛前,彩羽巫祝正在做最后准备。渠边跪着三排被缚的祭品,哭嚎惊起饮水的鸦群。宫亭默数:十二青壮,三孩童。最小的那个正吮着手指,天真地望着跳动的火把,全然不知腰间石坠即将带他永沉河底。

青烟熏得人眼眶发热。以他星官之尊,救下这些人不过举手之劳。但今日救下这批,明日又会有新的祭品补上。这个王朝就像一具行将就木的躯体,而人祭恰是维系它苟延残喘的毒药。贸然施救,只会让垂死的野兽更加疯狂。

腕间的玉珏突然微微一颤,宫亭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他急切地抚摸着玉纹,指尖都在发颤:"小D?"可那点微弱的震动转瞬即逝,玉珏又变回冰冷的死物。白发青年突然觉得胸口发闷,就像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坠入深不见底的寒潭。

回程的马车上,血腥气似乎仍萦绕在鼻尖。宫亭闭目靠在厢壁上,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青玉珏。

帝辛忽然扳过他的肩头:"先生今日心绪不宁。"

"臣只是......有些疲惫。"

"若是乏了,便靠着孤歇息。"帝王扯过虎皮垫塞在他腰后,一把将人揽入怀中。

车帘外,星河渐明。

宫亭凝视着腕间沉寂的玉珏,轻声道:"受德,我们相识多久了?"

"十年又九月。"帝辛把玩着他的一缕白发,指尖缠绕发梢打了个转,"那日在兽园,初见白发映着晨光,孤还以为是白鹿成了精。”手指一顿“怎的突然问起这个?"

宫亭垂眸,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人生无常,譬如朝露。若有一日我......"

"先生!"铁钳般的手骤然掐住他肩胛,帝辛的声音陡然转冷:"你想说什么?是哪个不长眼的在背后嚼舌根?告诉孤,明日就让他人头落地。"

"不过是......有感而发。"

"有感而发?"帝辛危险地眯起眼睛,指腹已抵上他的喉结。"先生为何说这些丧气话?"手指缓缓上移,捏住他的下巴,"是觉得孤的剑不够锋利,护不住身边人?还是......"拇指重重碾过柔软的唇瓣,"先生自己生了二心?"

宫亭被迫仰起头,望进那双暗沉的眼眸:"臣只是......"

"嘘。"帝辛忽然低头,温热的呼吸带着酒气拂过耳畔,"先生今日格外多愁善感。莫不是......"尾音消失在突然贴近的距离里,"在向孤讨要安慰?

马车外,伯邑考握缰的手猛然一颤——自车帘缝隙间,黑色披风如夜幕般将那一袭白衣彻底笼罩,青铜与玉珏相击的清脆声响中,夹杂着衣料摩挲的窸窣声,以及一声压抑的轻哼,很快又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化作几声模糊的鼻音,最终消散在辚辚车声中。

月色如水,王宫的朱漆大门在月光下泛着暗红。车轮碾过最后一块青石,稳稳停在内殿前。帝辛跃下马车时衣襟大敞,锁骨下新鲜的牙印在月光下泛着血光。宫亭匆忙拢紧披风,对上伯邑考的目光时,只得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后日宴席,先生莫迟。"帝王舔着破皮的嘴角,眼中尽是未尽之意,"各国使节齐聚,记得穿孤赐你的那件孔雀羽衣。"

宫亭冲他离去的背影比了个中指,反正这手势三千年前没人懂。

马车再次启程,伯邑考忽然轻笑:"考命如朝露,若再撞见几次这般情形,怕是等不到今冬落雪了。"语气虽带着调侃,眼底却闪过一丝复杂。自秋猎后,两人便成了能说些体己话的君子之交——虽不至推心置腹,却也难得坦诚。

"让你见笑了。"宫亭耳尖发烫,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被这般光风霁月的君子撞破私密,比被帝辛当众轻薄更让他难堪。"朝歌危机四伏,你身份特殊...不如寻个机会回西岐。若你需要,我可以向大王......"

"该回去的是阿旦。"伯邑考转头,目光如水般沉静,"我留下为质,或许能换他平安归乡。"

宫亭喉头一紧:"姬旦想回去?"想到八百里关山迢递,这一别怕是......

"总好过留在祭坛边终日惶惶。"伯邑考声音渐低,"西岐这些年纳贡的粟米比其他诸侯多三成,却仍被视作心腹之患。"他忽而轻笑,"就像大人当年以终身不娶为誓,才换得鄂侯平安归国。"

宫亭面上一热。没想到帝辛连这等私密誓言都往外说,想必是酒酣耳热时的炫耀......

"姬旦修渠有功......"

"功劳越大,枷锁越重。"伯邑考突然扬鞭,惊得马匹嘶鸣,"他能改水渠走向,却填不平那些越挖越深的祭坑。"

车厢内陷入长久的沉默。宫亭指尖轻抚玉珏,心头泛起苦涩——自己何尝不是如此?这些年为帝王筑起的祭坛越多,填进去的性命就越发数不清。就像那洹北渠,修得越是宏伟壮观,沉入河底的祭品就越是堆积如山。

"到了。"伯邑考勒住缰绳。飞廉早已举着火把候在府门前,火光在骨笛上投下跃动的光影。

"五年前送阿旦来殷都时,他还是个会拽着我衣袖哭湿衣裳的孩子。"伯邑考的声音在夜色中轻柔似水,"如今他已比我高出半头,是时候带他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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