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夜色沉沉,观星阁内灯火摇曳。
玄鸟卫青鸾半跪在明暗交界处,青铜护腕映着跳动的火光:"属下已派人查清楚了。这个姜尚是羌族首领,十年前在殷都贩卖牛羊食盐为生,后来因精通占卜之术被羌人推举为首领。此人善观天象,常为商旅指点吉凶,在西北各族中颇有威望。"
宫亭手中的炭笔在草纸上顿了顿,墨迹晕开一小片阴影。鄂姞送来的这种纸虽然粗糙,写字时会沙沙作响,却比笨重的竹简方便许多。
"姜尚..."青年低声重复这个名字,指尖轻轻敲击案几,"继续盯着,但不要打草惊蛇。"
"是。"青鸾低头应道,又补充:"大人,今年西岐进贡的人牲数目已足,但东夷那边...仍缺一成。"
灯油将尽,火光渐暗。宫亭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要是小D还在,这些繁琐的账目早就理清了。
"告诉东夷人,"青年的声音冷冽如霜,"三个月内补不齐缺额,就让他们的使者顶上。"
话音未落,敲门声突然响起。青鸾会意地退入暗处。驼背的老巫祝捧着描金漆盒缓步而入:"大人,新到的百名人牲已验明,个个精壮..."
侍从跪地呈上礼单,"羌奴三十"几个猩红大字入眼帘。宫亭眼前浮现昨日祭台边的景象:几个羌人少年麻绳缚身,颈间挂着象征"待宰"的草绳标记……
他蘸了蘸朱砂,笔尖悬在竹简上方,久久未落。最终,只留下一个暗红的圆印,像一滴凝固的血。
戌时三刻,暴雨如注。宫亭的马车在自家府邸前刚停稳,飞廉已抢先一步挡在主人身前。
台阶拐角处,一件湿透的蓑衣下突然动了动。飞廉反应极快,"锵"的一声青铜剑已然出鞘,剑尖一挑便掀开了那人的兜帽,冰冷的剑锋抵在她纤细的脖颈上。
雨水混着泥浆从少女惨白的脸上滑落。
"大人,是羌村那个硝皮丫头。"飞廉低声道。
宫亭微微抬手,飞廉立即收剑退入阴影中。
"大人救命啊!"阿芜"咚"地一声重重磕在青石板上,身边的包袱散开,露出半张带着干涸血迹的狼皮。"前日、前日在南市......东夷人突然闯来,说我们偷了他们的奴隶......吕大哥被抓走了......"少女语无伦次,声音颤抖得厉害。
宫亭灰眸一沉,打断道:"你父亲知道这事吗?"
"阿爹、阿爹去解池贩盐了......"阿芜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我找遍了世子别院......那些守门的说......说世子随大王去了沬邑......"
宫亭的目光在她沾满泥浆的破旧麻鞋上停留片刻,转身推开朱漆大门:"进来说话。"
廊下火把在风中忽明忽暗,火星不时噼啪作响。破军摇着尾巴跑过来,突然竖起耳朵,躲到主人腿后低声呜咽。
阿芜脱下湿透的蓑衣,单薄的麻衣一直在滴水,地上很快积起一滩水洼。飞廉递来干净布巾,少女盯着自己沾满泥巴的手,迟迟不敢接。
"擦干净。"宫亭用手指敲敲案几,目光扫过新铺的地毯。"别急,慢慢说。"他盯着跳动的烛火,心里盘算:姜尚这是亲生女儿当诱饵?既要钓住伯邑考,又想拖自己下水...这步棋未免太险了……
阿芜抖着手接过布巾,粗布擦过脸颊,立刻染上暗红的血渍。
"那天...城南集市..."她声音发抖,手指绞紧布巾,"东夷人突然冲进来...说我们藏了逃奴...吕大哥他...把我推进枯井..."
宫亭眯起眼睛。少女惊慌的样子不像作假,但这些年明枪暗箭见得太多,不得不防。去年不就有个"落难少女"来投,结果在茶水里下了毒?
"吕大哥是阿爹选中的村长..."阿芜突然"咚"地磕了个响头,"求大人救救他!我愿当牛做马报答您!"
烛火"啪"地炸响,宫亭碾碎手中的甘棠叶,碎叶飘进火中:"起来吧。要是让伯邑考知道我使唤他的人..."他嘴角微扬,"那位温润如玉的世子,怕是会提着剑来拆我的房子。"
"你的事我都清楚了。"宫亭看着少女憔悴的面容,"正好我也没用晚膳,一起用些吧。"
飞廉会意,躬身退下:"属下这就去准备。"
飞廉端着热气腾腾的肉粥和黍馍进来时,浓郁的香气立刻充满了整个房间。破军馋得直往案几上扑,尾巴扫倒了矮凳,发出"哐当"一声响。
"趁热吃。"宫亭舀起一勺粥,轻轻吹散热气。铜勺的光面上,映出阿芜红肿的眼睛。少女局促地捧着碗,只敢拿起一个馍馍小口啃着。
"不合胃口?"宫亭用勺子敲了敲碗沿。
"不...不是..."阿芜刚开口就呛住了。破军趁机凑过来,舌头一卷就把她裙摆上掉落的馍渣舔了个干净。
见主人点头示意,少女终于放开胆子,捧着碗"咕咚咕咚"把粥喝得精光,最后连碗底都舔得锃亮。她放下碗时,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
宫亭解下腰间令牌,"当"的一声掷在案上,惊得破军耳朵一抖。 "今夜你住东厢。飞廉会送药过去,自己敷好..."他抬手指向侧门,又补充道:"明日带着这个去东夷驿馆要人。"
飞廉抱臂立在门边,阴沉的目光钉在阿芜身上。这个上月还在羌村剥羊皮的贱民,如今竟能登堂入室?还敢与大人同桌而食?——大人仁厚,可这不代表他也要容忍这等贱民。
他死死盯着少女双布满冻疮的手,眉头皱起。这等腌臜货色,也配让大人费心?待大王回朝,定要...
"飞廉,明日辰时你陪她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