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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几番欲言又止,最后道:“……我怎么不爱你了?”
沈玉槐掀开那遮挡视线的碍眼红布,抬起头直直地盯着桑然,语气幽怨:“从我们见面起,我说了多少句爱你了?可是你一句都没有对我说过——你是不是根本不爱我?”
这会儿倒是人也不哆嗦了,说话的气也不虚了。
桑然沉默地看了这人一会。
有那么一刻他在想,若是现在朝沈玉槐的脸上来一巴掌,能不能重新把他给扇清醒。
扇右边还是扇左边呢?
一边扇一边掐人中会不会见效更快一点?
但是最终,他都没有那样做。
根据《员工守则》里《工作态度篇》第五项第八条:作为穿书局员工,必须具有自愿服务市民的优良意识,在工作过程中,无论遇到任何棘手的情况,都要时刻保持冷静守规的态度。
桑然想,真是再没有比他更有职业操守的人了。
他深吸一口气,用冰冷的目光和沈玉槐对视,道:“我不爱你?那么我请问,你嘴上说的爱,就是在成婚后的夜里,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让你所爱之人像鼷鼠饮河般躲在阴影里,以换得和你的片刻温存?你觉得天底下有这么便宜你的事儿吗,少爷?”
这回,瞠目结舌的人变成了沈玉槐。
他眨了眨眼,似乎没有料到桑然会如此认真,旋即后退半步,欲开口解释:“不,我只是……”
“只是什么?”
名为反问,实则打断施法。
沈玉槐心虚地移开目光,又退一步。
“只是觉得那样更加刺激,只是觉得像对待玩具一样玩弄别人对你的感情,让你乐在其中吗?”桑然冷笑一声,步步紧逼。
沈玉槐眸光闪烁,抿唇不语,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桑然找准机会,乘胜追击:“若我真心爱一个人,断不会抛弃他找别的人成婚,更不会在抛下他之后,还妄想他会爱我如初——你说你爱我,可若你真的爱我,为何不愿与我拜堂?”
他走上前去,将掀开的红布重又盖了回去,顺手将沈玉槐头上戴歪的凤冠也摆正了,最后问道:“拜是不拜?”
那人没有回应。
桑然便唤道:“陈谈穿。”
后者微微动了一下脑袋,盖头下的声音低低的,依旧是有些沉闷:“……拜。”
听到这个字,桑然心里悄无声息地缓了口气。
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方才他的一番诡辩,非常巧妙地避开了沈玉槐最初的那个致命的问题,又非常巧妙地利用沈玉槐心里那点儿微不足道的自知之明,半威胁半引导地让他从了自己的意。
只不过,桑然不知道的是,那人藏在红色流苏下点染着胭脂的唇瓣,正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惬意地勾起了一个弧度。
正当二人就要这么拜完这场简陋而虚假的堂时,幻境的主人似乎实在看不下去了,一道飓风从殿门外气势汹汹地袭来,脚下一阵剧烈的地动,周围的殿墙轰然倾倒。
桑然动作一顿,正要抽出腰间佩剑,却冷不防被一袭红衣迷了眼。
他的手腕被沈玉槐猛地抓住,然后将他整个人往身后带去,沈玉槐先前那不知所踪的本命剑,此刻倏然从门外破空而出,随着在狂风中飞舞的红袖一起,拦在了二人面前。
桑然心思微动,仿佛觉察到什么:“陈……”
从进入这个幻境,直到方才。
沈玉槐都像是一点儿灵力都使不出来,连本命剑也从未佩戴在身上,可现在,他却能御起灵气,将桑然稳稳地护在身后。
这或许就代表……
风声喧嚣,掩去了所有多余的杂音,也掀走了那命途多舛的,已经被反复揉拧至面目憔悴的红盖头,沈玉槐听到他的声音,正要转过头,身形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骤然被迷雾笼罩,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直至一切消失殆尽。
未尽的话音也消散在风中。
看样子,这第一层幻境算是结束了。
但不知为何,桑然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重。
尤其是……他在这迷雾中走了许久,发觉自己的视线越发模糊,脑海中的思绪越发混乱时。
桑然反复用指腹摩挲着剑鞘,迷雾中不知从何方飞来一块小石子,正瞄准着他的眉心,他下意识拔出佩剑作挡,抬起手时才发觉手中竟空无一物。
石子精准地命中红心。
桑然怔然后退了两步,紧接着又是熟悉的脚下一空——
“桑然!”
预想中从高空跌落在地的剧痛并没有袭来,只听得耳畔传来一道如惊雷般的喊声,桑然的心脏狠狠地震了一下,条件反射般睁开眼,猛地坐了起来,带着惊魂未定的喘息。
他茫然地摸了摸被砸中的眉心,手腕抬起来的时候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是一截断掉的粉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