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之前王上来过,那秦负雪她.....”
下了朝,梁亘连衣服都没换,来了诏狱之后就直奔关押着秦负雪的囚室,旁边的狱卒一边为他开门,一边期期艾艾地解释为什么请了大夫。
进了门,女人倚着墙壁正在浅眠,身上虽是上了药,但显然睡得并不安稳,白绫有些凌乱地束着,隐约可见微蹙的柳眉。偏偏梁亘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儿,轻哼一声,拎起一旁刚打上来的井水兜头兜脸地浇了上去。
秦负雪周身正热得难受,故而这一桶水下来反倒带来了些许清凉,她有些随意地扯下束眼的白绫,浸了水压着她眼睛不舒服,一反往日一言不发的常态,懒洋洋地主动开口搭话,“梁大人今天来的似乎比往日晚了些。”
梁亘看不惯她这副得意的嘴脸,又想起下朝后帝王的叮嘱,强压着火气道,“你也别高兴的太早,这宫里啊,水深得很,好生生的人悄无声息的没了也是常有的事,秦姑娘眼睛不好,万事更要小心才是。”
秦负雪靠在墙上,有些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失明时间久了,太多东西在记忆里都变得模糊起来,就好像现在,似乎无论如何都很难将“眼前”这个阴鸷狠戾的人和印象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联系在一起。
梁亘将秦负雪那一瞬间的出神看在眼里,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这半个月以来这个女人一直是那一副令人生厌的孤傲姿态,不知道这会儿做出这种悲伤的神色又是在耍什么花样。
秦负雪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掩饰性地低了低头,再抬头就又变回了梁亘记忆中的那个蛇蝎美人,柔软的唇一开一合间却犹如锐利的刀锋,“阿来没死。”
“你说什么?”明明耳朵听得清清楚楚,大脑却一时间好像没办法处理接收到的信息,梁亘下意识地上前两步,身体微微躬着,似乎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
“我说,阿来,她在我手里。”
好像记忆中已经死掉的一部分忽然间鲜活了起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梁亘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击中,身体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嘴角却已经情难自禁地翘了起来。半晌,十三司统领大人才后知后觉地警觉起来,反手抽出腰间的长刀,锋利的刀锋稳稳地横在秦负雪颈下,森然道,“你要做什么?”
“不是我要做什么,而是你梁大人要做什么。”秦负雪显然听懂了梁亘之前的弦外之音,逆来顺受了半个月的人此时此刻也终于露出了獠牙。
梁亘狠狠地咬紧牙关,恨得额头青筋暴起,良久,才妥协一般地重重吐出一口气,松开了对秦负雪的钳制,冷冷地吩咐道,“把她收拾干净送进宫,王上要见她。”遂甩袖大步流星离开了囚室。
是夜,帝王寝宫。
秦负雪一身素衣,跪坐在塌上,三千青丝如瀑一般垂下,掩映住她窈窕的身形。自从三年前那件事以后,楚怀眠身旁就再不留人伺候,因此此时整个宫殿也只有秦负雪一个人,显得有些空旷。
不知过了多久,议完事的帝王姗姗来迟,看见秦负雪,漫不经心地调笑道,“进了诏狱还能全须全尾地出来的,你还是第一个,看来这苦肉计和美人计果然有用,史书上也不算说谎。”
“皮肉之苦属实,美人一词,负雪可不敢当。”一边说着,秦负雪一边摸索着帮楚怀眠更衣,因为看不见,一件衣服脱了好久。
“负雪不必妄自菲薄,受了伤的美人也是美人。”帝王配合地低头任由秦负雪帮她解了发髻,神色轻松,眉眼温柔,被扯到头发也只是宠溺地笑了笑,倘若不知内情的人看见了,只怕都会认为这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只可惜观众是个瞎子,不会被帝王的深情蛊到,也可能这出戏本来就不是演给眼前人看的,秦负雪不为所动,甚至有些嘲讽地回道,“美人误国,王上倒是给自己找好了替罪羊。”
“哈哈哈哈哈哈哈,负雪果然知我。”被顶了一句,帝王也不恼,反而笑声中难得带了点真实的开怀。秦负雪说的没错,西凉一事虽然暂时按下了,但是燕云一系早晚要给个交代,这时候秦负雪的出现恰恰替王上挡了箭,有了红颜祸水,帝王即使有那么一点昏聩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届时时机成熟了,一个忍痛割爱大义灭亲,王上的位子反而坐的更稳。
“狡兔死,走狗烹。就算是过河拆桥也要等王上在岸上站稳了以后再说,否则小心你的这出戏唱不下去。”
“嗯?你不是拿捏住了梁亘吗?孤可是听说堂堂十三司统领回了府又哭又笑,差点喝空了府里所有的酒。”帝王更了衣倚在塌上,语气随意,似是一点也不意外。
“我说的是范坚。”秦负雪没好气地白了帝王一眼,失了明的眸子雾霎霎的,冷不丁一瞧竟真的带了点祸国殃民的风情。“你这个中官,我可惹不起。”
“唔”帝王唇边的笑意淡了淡,登极之后,有些东西潜移默化地变得不一样了,范坚说到底也是个内臣,就算是有在幽州的袍泽情谊在,和外臣的来往也过于紧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