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内,二十四盏蟠龙烛台将夜色烧得通红。老皇帝李豫坐在金龙塌上,指节反复摩挲着宣情书上焦黑的"火药"二字。“这已是第六起!”他突然拍案,震得御案上的宣情书落得满地狼藉,“金吾卫、神策军,东厂,都成了聋子瞎子了吗?这般无用你们的乌纱怕是不要了!”
被点名的阶下官吏纷纷伏地,唯太子蟒袍上的金线暗纹在烛火中游走如龙。他上前半步时,腰间蹀躞带的玉佩轻撞出冷响:“儿臣愿领东厂彻查此案,定不负父皇重托。”他躬着身子面上看似满是忧虑,眼底下却暗藏着一抹阴狠,袖中密信的火漆印还带着余温。
——东厂新督主深夜递来的密函,墨迹未干的"求殿下恕罪"字样,此刻正隔着衣料贴着他滚烫的皮肤。
李豫的目光穿透冕旒,死死盯着儿子低垂的眉眼。烛泪突然坠落,在金边烛台上晕开暗沉的斑点,他沉默了片刻,开口:“准了。”苍老的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哑意。而太子叩首时,冠冕玉珠恰好挡住了他勾起的唇角。
与此同时,兴庆宫披香殿内,鎏金鹤形烛台上的火焰忽明忽暗。
升平摘下珠冠,十二行珍珠流苏倾泻而下,在妆奁上砸出细碎声响。她望着窗外被扑灭了火光的浓烟滚滚,想起三日前父皇握着她的手:“郭子仪平定安史之乱居功至伟,郭暧这孩子...”
“升平,你是朕的女儿,养尊处优的公主,郭家战功赫赫,朕需要………”他父皇话音未落,宫外远处便突然传来爆炸轰鸣,声响之大好似要穿透耳膜。
指腹轻轻抚过冠上的莹白珍珠,她不禁沉思,那些突如其来的爆炸,与这场即将定下的婚事……
“父皇,你是怕了,还是为了护我……”
升平攥紧珠链,将珍珠用力揉在掌心,圆润的珠子被指腹碾得发颤,冰凉的光泽在掌纹间碎成星点,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股蛮力捏碎,金线穿缀的链身勒进指缝,留下细密的红痕,倒像是把自己的血肉也缠进了这串珠光里。
她垂着眼,睫毛在眼睑下投出颤动的影,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唯有腕间的金玉镯头随着微颤的动作,碰出一声极轻、极闷的声响,像一声憋在喉咙里的叹息。
正值初夏,御花园中的海棠随风飘落,升平倚坐在九曲回廊的朱漆栏杆边,茜色披帛垂落如流霞。忽闻环佩叮当,太子玄色蟒袍上的金线暗纹在阳光下泛着寒光,他抬手示意侍从止步,独自从月洞门转了进来。
“皇妹好兴致。”太子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冕旒下的目光扫过她鬓边新簪的海棠花,“孤正要去给母妃请安。”
升平盈盈起身行礼,面上笑意璀璨:“皇兄整日操劳国事,还不忘尽孝,当真是孝心可嘉。”她话刚说完,眼前男子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轻笑,那笑声像似冬日里的刀刃,划破了花园里的静谧。
“身为太子,分忧国事、侍奉母妃,皆是分内之事。”他缓步走近,蟒袍下摆扫过飘零落地的海棠,“哪像皇妹年纪尚小,只管尽情玩乐,倒叫人好生羡慕。”说罢,故意重重叹了口气,眼中生出几丝羡慕之意。
垂袖下的手早已攥紧,面上却笑得愈发灿烂:“还是皇兄能力卓绝,小妹自愧不如。”她垂眸时,余光瞥见太子腰间新换的螭纹玉佩,那是前几日父皇赏给他的。
“皇妹也不必妄自菲薄。”太子忽然凑近,拍了拍她的肩,压低声音道,“待你嫁入郭家,与郭子仪这般功臣结亲,也是为皇家社稷立下大功。”话音刚落,他便甩袖而去,留下一地海棠残瓣,在风中打着旋儿。
升平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笑意瞬间从脸上褪去。她面无表情的弯腰拾起一片被践踏的海棠,花瓣上的泥渍刺痛了她的双眼,远处传来宫娥们的窃窃私语,她却只是将残花狠狠攥进掌心,任由污泥附着皮肉。
微风卷起她的披帛,拂过她倔强扬起的下颌,她刚一起身,宫女们便立刻拥护上前,帮她仔细擦着手心的污渍,语气里满是担忧与劝阻:“公主,这海棠刚刚被太子踩过,您再喜欢也不能捡啊,多脏,别脏了您的手了。”
“是很脏。”升平轻笑,“那下次不让他踩了。”
晌午的日光穿过九曲回廊,照在她头顶的珠冠上,折射出一道晃眼的明光,好似她眼中藏在娇纵表象下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