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愈下愈大,铺天盖地的白席卷。
按理说,这时节秦语不该出现在山上的,便是靠山吃饭的猎户柴夫,也无人会舍了性命冒连绵大雪行崎岖山路。
秦语觉得自己快冻死了。
“我不是贼……冷,好冷……”她狼狈瘫坐在银霜中,双脚被粗麻绳牢牢捆住,有气无力呢喃着,仰头看向不远处的渡船。
这里是狮峰山山脚,无名小河边停靠着艘渡船,船底周遭已与河面边缘结的薄冰融为一体。
她费劲动弹身子,挣扎几下还是没站起来。很怕捱不过几个时辰,她赶紧摩挲双手,试图取暖。
不远处的渡船上,透过小窗依稀可见炭火燃的正旺,噼里啪啦溅着火星子。船内暖意洋洋,在冰天雪地里格外炽热,竟引来小鸟雀驻足。
船上的主仆仨人,一主二仆,正在交谈着什么,秦语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
正是他们将她弃在这冰雪中的。
她朝那支起耳朵看了半晌,到底是双手撑着身子,求生的本能促使她努力朝渡船爬去,身后拖出长长一道雪痕。
她绝不能死在这里。
“我不是贼,你们出来,救救我……要出人命了。”
声音不大,却几用尽全力。
总归是命不该绝,恍惚中她听见渡船竹帘之上悬挂的铃铛泠泠作响,有人好像出来了。
紧接着她迷蒙听见有人急切的说话,“张定帅,不好了!那姑娘快死了!”
接着是更重的铃铛声和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脚上的束缚感渐渐褪去,麻绳被人解开。
“想通了?玉簪哪来的,说吧。”男人居高临下,薄唇轻启,平静的垂眸看向她。
只见她颈间暴露处沿着锁骨周遭冻得通红,浑身无任何装饰,发丝因失了玉簪的禁锢凌乱不堪,未施粉黛的一张娇憨面颊上挂满泪痕,雪片落在鼻尖转瞬融化。
她是极美的,即便落魄、狼狈、素面朝天,也难掩惊人的美貌,瓷白无暇的肌肤,高挺的翘鼻,小而丰满的唇瓣,天庭饱满,因尖下巴而不圆不长的短脸,一切恰到好处。
他终于出来了,秦语强撑着仰头打量他一眼。
男人一袭深湖蓝色盘球纹织圆领金锦袄垂下,内衬白色交领长袄,腰间束以饰金鞶革,外披黑狐大氅。侧颜鼻尖勾勒出俊朗弧度,狭长眸子微垂,鸦羽般的密睫轻颤,面无表情时天生一副冷漠模样,矜贵摄人。
这人为何偏固执的以为她的簪子是偷的,她看起来很像贼吗?又低头瞥了眼自己衣着,好像是有些落魄。
她趔趔趄趄爬到他跟前,肿胀的双手扯上黑毛绒大氅,抬起精亮眸子对上他的目光,张嘴涌出的气息顷刻间化作白雾,语气分明哀求,说出的话却笃定,“玉簪就是我的,要我解释什么。”
“说谎。”
张独寒语气同雪片一般轻飘飘落下,“你若不是贼,缘何会有人追杀你?”
“退一步来讲,若是你的,你叫甚名谁,家住何处,又缘何在此。”
秦语回想起他方才从黑衣人手下救走自己,身边又带着两名侍卫,定是个小官,或许是衙门的人。
若不是不愿自报身份,她哪里会怕他。即便是庶女,户部尚书的面子又有几人敢驳。
她眨眨水汪汪的葡萄眼,看似诚心道:“很感谢你方才英姿神勇,出手相救。”
又试图说些软话糊弄过去,解释道:“我实在不知追杀我的是何人,或许是强盗,或许…”她恍神片刻,“可绝不是因着玉簪。”
张独寒眼睫轻眨,平静望着她。
漫山遍野的雪片肆意飘洒,坚硬地面上结出了银霜。
张独寒轻笑一声,他俯下身抬起她下巴,左右摆了摆,又细细打量她几眼,只见她眼神闪躲,唇瓣紧闭,粉腮上的肌肉微不可查抽搐着,瞬间心下明了。
眼前这人很紧张,她在说谎。
风雪未有丝毫停下的迹象,寒风漫卷雪粉,众人身上落满白雪星子。
张独寒没言语,他面无表情直起身。随即默默拿出玉簪,双手握着做出要掰断的动作。
青蛇玉簪凝碧中泛着白润色泽,价值不菲,少女水黄色滚月白边的长褙子用料粗劣,质地暗淡无光泽似麻布,一看便不像富贵人家出身。
且不论她买不买的起,若她是寻常府上的姑娘,绝不会孤身一人出现在冰天雪地之中遭人追杀。
所以,不是偷来的还能是什么?她是贼。
本以为将她扔在外面冻几个时辰她就会老实,如实交代身份,没想到还是嘴硬。
秦语瘦肩一耸,踉跄着欲伸手拽他氅角。那玉簪是她在人世最后的挂念,是她娘留给她的遗物。
不对。
她的手怔在空中一瞬。
既然他口口声声询问玉簪来处,这物件与他而言定然是重要的,他不会轻易便折了它,他在诓她。
很快,她松了手。
她没再阻止,神色漠然。
张独寒手上动作一滞,面无表情盯着她。
这人,很聪明。
他缓缓从衣袖中取出把短刃,短刀出鞘,寒芒凛冽如水。
下一瞬,他将短刀丢到她面前,声音淡淡道:“自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