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洗手间镜子里映出拿着牙刷的米秋,眼神郁郁寡欢,两双眼睛就这样在镜面的世界里无声对视,她感觉空气有些浑浊,心口像是滞了团阴霾,上不来也下不去。
成年的人和参天的树,都免不了有伤有疤,先有了伤,后结成疤,结成疤便不痛了。离婚也一样,相对于一生,婚姻是大事,却不是唯一大事。变故,充其量算一场病,终归有痊愈的时候。
米秋跟自己这样说,从昨晚到现在,所有醒着的时候,她都搜肠刮肚找出来些道理和营养来开解自己。
离婚的条件都是米秋定的,丫小丫跟她,房子归她、家庭存款百分之四十归她、各自的车归各自。
米秋打算把房子卖掉,另寻住处,那所房子有最美好的记忆,可也是戳心窝子的刀。她本可以要现金不要房子,但那样顶多算分个利落,不算干净。她也不愿意留给祁伟,那里曾有她对幸福的所有憧憬。
一想到别人在自己曾经憧憬幸福的房子里幸福的生活,倒不见得会刺痛,但会像吞了隔夜的馊粥,连呼吸都泛着酸腐味。
祁伟没有反对,甚至没有更改一个字便签了离婚协议。
工作人员面孔冷冰冰的,眉心还打了结。米秋相信这是办离婚时的标配,应景。办结婚的时候肯定不是这样的冷脸。
她扫了两人一眼,没有什么温度偏又语重心长:“婚姻哪有一帆风顺的?谁家锅底没有灰啊!谁家不是三天两头吵架?谁不是磕磕绊绊过这辈子?谁的婚姻的不是一地鸡毛,关键是夫妻俩懂得打扫,要互相理解互相包容!”
米秋不想听她唠叨,不耐烦的说:“这是工作程序?”
工作人员给她问得一愣,冷笑着说:“看你也不小了,婚姻要用心经营的,不能遇到问题就使小性子,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谁又能保证下一个人就好呢。”
米秋:“不好就再离!”
工作人员年纪大,见多了离婚的男女,看米秋极不耐烦的样子,心里哎一声,准是这女的外面有情况了,这么迫不及待,啧啧啧,现在的人啊。于是正义感爆棚,对米秋冷嘲热讽,无来由地同情起祁伟来。
“哎,可怜的男人。”
米秋根本不在意,她只想利索的办完。但她心里不可避免的起了波澜。
她记得领结婚证的时候,祁伟很认真的写下名字,冲她一笑:“我们是一家人了。”
那时候,他和她脸都红了,象极了伊吾县苇子峡乡六月开始着色的红玫瑰杏子,一点一点的红,一点一点的红,悄悄在青色的果子上晕开。
工作人员像是受到了冒犯,气很是不顺,她动作幅度很大地把堆在窗口上的结婚证、身份证、离婚协议、照片一股脑兜扫过去。然后拿出来两本离婚证,贴上照片。
钢印落下,米秋不由自主握住了手,指甲刺着掌心的肌肤,痛得很清晰。
阳光从百叶窗缝隙里挤进来,落在那枚大红的印上,红得刺眼,仿若一道禁锢的符,将曾经的爱与恨、悲与喜,统统锁在过去。它们像树叶,夹在岁月的书里发黄干枯,不复当日的颜色和光鲜,也不再惊艳。
那些当时爱如珍宝的事,终成往事,爱与恨破碎归零。
米秋推开民政局的玻璃门走出来,本该是一起下楼,大抵是她刻意要避开祁伟,在后面拖延了好一阵子。
祁伟在楼下等着,看见米秋出来便迎上去,他想着夫妻一场,应该有个拥抱,互道珍重。
米秋低垂眉眼,直接拐了个湾,避开迎上来的祁伟,摘下婚戒,朝脑后抛去,头也不回。
戒指在空中翻转,落在祁伟的脚下,弹起,又落下,然后从排水篦子的空隙落进去,一路磕磕绊绊地滑入了下水道。
祁伟一怔,展开的双臂扬在空中,望着那个熟悉的背影远去。
他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一个挤扁了的烟盒,抽出一根低着头点燃,仰头喷出汹涌烟雾,灰白的烟灰沙沙坠落,过往正在零落。
他的嘴角,莫名的抽动两下。
米秋越走越远,那是个孤独的背影,祁伟想起来,也是这个背影,曾走在富蕴往阿尔泰山的戈壁滩上、草原上、河谷里。
那年有消息传出来,阿尔泰山里遍地都是成坨的狗头金。
外地人、当地无业人员源源不断地涌进深山,做自己的淘金梦,祁伟是其中之一。
米秋从山东来到乌鲁木齐,又从乌鲁木齐到富蕴县,搭上去山里运送矿石的卡车。那天卡车抛锚了,她就一直走,一直走,走戈壁滩、走过草原上、走过河谷。
太阳的光把她的影子拉长、缩短、搓圆、压扁。
她见到祁伟的时候,已经脱力。祈伟发誓,要一辈子爱这个女人。
后来为了女儿丫小丫上学,他们回到乌鲁木齐,过上安定的日子。
米秋的自律近乎偏执。每天早起跑步、吃完早餐后上班,晚上九点半准时上床睡觉。这套生活程式如同精密运转的时钟,多年未曾偏移分毫。
回到乌鲁木齐,祁伟逐渐意识到,两人生活节奏的巨大落差——米秋近乎严苛的自律作息,在他眼中近乎病态,尤其是那雷打不动的晚间九点半就寝时间,让他始终无法适应。随着时间推移,从生活习惯到日常对话,两人分歧渐显,矛盾的裂痕也在悄然蔓延。(乌鲁木齐的九点半相当于地内地七点半)
祁伟的哥祁宏身体一直有问题,后来放弃治疗,也放弃了规划人生,开始周游全国的生活。
曾对祁宏抱有希望的父母转而要求祁伟夫妇必须要二胎,甚至明里暗里要求一旦怀上,合适的时候要做彩超检查,他们要的是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