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还没有做好退场的准备,八月的尾巴就过去了,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便进入九月,秋老虎嚣张了半个月便偃旗息鼓。
不经意间抬头,天高了,云淡了,视野阔了。北疆的草原一夜之间铺上艾德莱丝绸的明黄,毡房袅袅升起的青灰色炊烟里,已经有了干草的香;南疆开始收获,苏然已经准备去看胡杨林盛放。最美的季节就要来了,那个突然迸发灵感的画家,已经挥起了画笔,马上就要染层林、醉天山了。
月末的时候,乌鲁木齐淅淅沥沥地下了两天小雨,风雨声夹着早枯落叶沙沙的响。米秋从窗外看出去,凌霄花叶子正在褪去翠绿,爬山虎叶片渐次被绣上细密的红纹。
这期间,丰汇媒体补采工作圆满收官,大西洋汽车网达成80%的年度既定目标。公司同事在推进现有业务收尾的同时,精力都在向明年做准备。主机厂年度预算将于12月底正式出炉,能分多少,全看这两个月使了多少力。
数据部门拿出的数据得亮瞎经销商的眼;业务团队要把关键大佬哄开心、聊到位,喝到他们长醉不愿醒;编辑部的内容甩出去得是王炸;产品策划得有大招,让业务团队拿出去敢斜客户一眼。
同事们察觉到,苏然近来像是换了个人。虽然他脸上还是没有笑容,但是话多了些,每周都会请大家吃两三次饭。也不再频繁外出,如今更多时间留在办公室,却很少再盯着大屏看那张赛里木湖的照片了。布置工作时,会主动停留,帮着拆解个难点、梳理流程。
米秋入职刚满一个月就顺利转正,同事们戏称她坐上了“职场火箭”,她也不回应,暗自完善自己即将推出的产品方案。
同事们熟悉后,群里的话题也不仅限于工作了。乔喜也经常和米秋私聊,更多的时候在聊苏然,便也知道了苏然的故事。
苏然2000年到新疆库尔勒,他女朋友在这个城市。
他出库尔勒火车站时,大屏传出的声音铿锵有力:“今天是2000年8月19日,我们正共同见证着北京向世界的一次重大突破——2008年北京奥运会申办进行中。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One World,One Dream,我们坚信......”
大屏下面,十几个穿红马甲的人举着广告牌。牌子上写着:“9527x,呼遍天山南北......”
边上的护栏上全是手机品牌广告,一个比一个牛,波导的广告牌最多:“手机中的战斗机”。
那时候库尔勒只有一家咖啡馆,在团结路上,美女老板从上海回来,用奥地利作家彼得·阿尔滕贝格的话作广告:“我不在家里,就在咖啡馆。不在咖啡馆,就在去咖啡馆的路上。”
苏然手上有些钱,因为在重庆上大学的时候他就一直在跑摩的,赚同学们的钱,一个校门到另一个校门,女同学2元,男同学3元。结婚后,在库尔勒老玉泉商场对面开了一家叫“倦鸟巢”的咖啡馆。
一年后,苏然转了咖啡馆,带着老婆到乌鲁木齐做心脏手术,遗传性冠心病。
术后半年,苏然的婚姻悄然画上句点,离婚缘由成谜。彼时,一位在宏大房产库尔勒办事处任职的咖啡馆常客,将他引荐至乌鲁木齐启天房地产公司。
苏然在启天做销售混日子,却幸运地被销售公司副总看上,将他调去负责广告策划。
不知是生性乐于助人,还是只为填补空闲时光,公司里但凡有人需要协助,他永远是第一个站出来的,仿佛永远不知疲倦。
房地产交易所的升级通告,要求所有项目信息必须在15天内完成系统录入。启天手握近十个开发项目,偏偏交易所只分配了一台录入终端。
这项工作本应由产证部门全权负责,是苏然主动请缨将任务接下来,没日没夜地在交易所工作了一周。
乔喜去接替的时候,是晚上十点。西虹路交易所灯火通明,她上到三楼,看到方格子里的那个人,一边痛哭一边在录入数据,电脑音响重复播着陈慧琳的《记事本》。
这个人是苏然,是乔喜的学长,时隔多年见到他,乔喜还是一下子认出了他。
他们曾聊起婚姻,乔喜问过他为什么离婚。苏然说:“是我的错。”
直到某个深夜,酒精仿佛一把锋利的刀,将他平日里紧绷的伪装尽数割开。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是我的错,她确实需要一个看得见的未来......”
苏然的职场路走得很顺,不到两年做了集团副总的助理,后来集团拟调苏然去管理二道桥的酒店,他对履新没有兴趣,便辞了职。离职后的苏然先后创办两家公司,又先后倒闭。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2010年,苏然受观点文化舒雅邀请,主持公司新代理的大西洋汽车网业务。
苏然着手组建团队时,正处于待业状态的乔喜欣然加入,成为他的助理。
2013年,苏然去芦山,乔喜发了个朋友圈:只有关山今夜月,千里外,素光同。
回来两个月后,乔喜发现苏然抑郁。
米秋没有感觉到苏然抑郁,他除了不会笑,其他的都挺好。饭桌上,他从不替人做决定,而是耐心等每个人点完心头好;路过川流不息的马路时,他永远自然地侧身站在车流来向,用半个身子隔开危险,仿佛这早已成了刻进骨子里的习惯。
下午刚上班,米秋的手机突然响了,一看是丫小丫班主任打来的。电话那头语气严肃,说丫小丫和同学发生冲突,动手打了人,让米秋赶紧到学校处理这件事。
米秋赶紧合上电脑,请了假风风火火去学校。
米秋匆匆赶到老师办公室,只见丫小丫、唐漾和一个男生并排站在桌旁。唐漾的校服后背洇着大片墨汁,而男生鼻脸间残留着血痕,干涸的暗褐色血迹结成像细砂般的痂,显然已过了好一会儿。
男生的妈妈火急火燎地撞开办公室门,抬脚就踹向儿子腿弯处:“没有一天让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