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了很久,在他以为不会有人接时,电话“嘟”声通了。
“喂?”含含糊糊的。
张千艺没有第一时间说话,那头人的语气介于“被吵醒的不爽”和“一头雾水”之间,他又喊了声。
“在呢。”
林暮夏应该是坐起来了,张千艺听见被子摩擦得窸窸窣窣。
“怎么了?”
怎么会有人讲话毛茸茸的?
“我方不方便去你家住一晚?”
林暮夏轻轻地笑:“你来啊。”说完,他主动切掉电话。片刻后,手机收到微信上一条地址定位。
张千艺在轻扣响他门时一晚上的昏昏沉沉清醒些,这个小区好像不是第一次见面后,送林暮夏回来的。
他当时尽管酒的后劲上来变得醉眼惺忪可是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力没变,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在脑海里逐帧闪过的光影交错的画面。
这个小区并没有那个小区那么繁盛。
张千艺的神思被开门声唤回,林暮夏打开门,他身上穿着深蓝色长袖薄丝绸睡衣,还没进去就感觉到屋子里暖烘烘的,张千艺被冻得发麻的手在此刻一点一点地回温,余温从指尖蔓延直上,连带着他双被寒汽熏得水汽朦胧的眼睛也星光烁烁。
林暮夏看他傻站着外边跟个大型手办似的就觉得惹得人忍不住笑,他往里让说:“你要不要进来?”
张千艺哦了声走进去。
林暮夏在他身后关门,屋子里只开了餐桌旁一盏在角落里缠着绽放的莲花灯,犹如茫茫海面之上的一叶摇曳扁舟。
张千艺换上拖鞋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时,林暮夏去厨房里倒了杯热水出来给他。
水波荡漾在玻璃的磨砂凹凸杯里,隔着厚厚的杯壁,张千艺接过时还是被水烫了下,撒出几滴溅到林暮夏被光照的暖色手上。
他打包票自己绝对不是故意的。
他仰颈靠着桌沿喝水,林暮夏时不时朝他投来几次目光。
俩人一时相顾无言。
这还是张千艺头一回出现“冷场”的时候,罕见的体味到“尴尬”的滋味。不过这种沉静的氛围并不难受,寒冬腊月里,相居窝在一片温暖的方圆之地没什么不好的。
“怎么突然过来了?”林暮夏缓声问道。
或许是他声音过于温柔或许是最近碰到的糟心事儿太多亦或者是屁股后面跟了一堆不明不白的债。
林暮夏话音落的一霎,他差点控制不住的眼眶一酸。
“没事,没地方住。过来找你借宿呗。”张千艺笑着和他打哈哈。
他们两个上次见面是将近半个多月之前,上次的聊天记录还有着无疾而终的单方面对话,上次的失约连句轻飘飘的歉意都没有。
最近的事情也错综复杂得剪不断理还乱。
张千艺以为自己会沉默和生气地质问或者干脆来一场冷暴力,毕竟他向来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且怀旧过往的人,宗旨一直是绝不委屈自己一星半点。
可是在真的和他见面的瞬间,浑身上下所有的不痛快都在短暂中消失了,他只看见对面人浅淡熟悉的笑意和他身后干干净净的屋子。
林暮夏自动忽略他说的没营养废话,在脑子里过了一圈后说:“家里出事了?”
“昂。”张千艺把水喝完,把杯子放在身后的桌面上说,“也还行吧,就是屋子着火了。”
“着火?”林暮夏愣了下。
“嗯,阿姨弄的。”张千艺这次扒掉了所有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修饰语,这些不论是小不小心的已经不再重要。
做错了就该为自己承担后果买单。
林暮夏站着好一会没说话。
张千艺不知其然地侧身抬头看他,林暮夏垂着眼皮像是在思考什么。
就是这个样子。
张千艺几乎是瞬间联想回忆到那天他在诊所前和女人说完话后的反应,藏匿情绪、躲避外在、独善其身。
林暮夏蓦然抬眼,和张千艺的眼神撞个正着。
他还有点愣愣的,那双珠烁晶莹的棕色眼瞳清晰地刻印出他的脸,张千艺情不自禁地往前靠了靠。
林暮夏却像是醉酒的人突然清醒般,看似镇定地避开视线。
他站直起身往卧室走,“我给你拿衣服。”
张千艺洗完澡出来时发现客厅还亮着灯,他走出去,林暮夏坐在沙发里,他闭着眼,双腿叠在一起。
和那次一模一样的姿势。
张千艺轻手轻脚地走到他面前,这次却和上回的走向不同。林暮夏听到后率先睁开眼起来,“好了?你睡另一间吧,没人住过。”
林暮夏领着他到半掩的卧室门前,要转身回自己房间时,手被旁边的人拉住。
张千艺就着姿势转到他前面和他面对面,在林暮夏要张口时陡然倾身抱住他,温热的松香扑面而来,张千艺右手从后往前搭在他肩上。
林暮夏僵着呆站着,他显然鲜少有和人这么近距离到几乎亲密无间的地步的肢体接触,以至于在张千艺抱过来的第一反应不是推开而是逃避。
一旦感受到他有后退的意图 ,张千艺困在他肩上和腕上的手便齐齐收紧,把他强行拽回来。
“晚安。”他这么轻声说着。
林暮夏回房只后到了凌晨三点半都没睡着,他又失眠了,明明起初睡得好好的。
林暮夏掀开被子赤脚下床,他走到飘窗的位置,拉开窗帘,小区低迷的路灯和城市经久不衰的夜景一窝蜂涌进视线里。
他看了会儿,眼神不由自主地就飘到飘窗角落里的四枝捆束白玫瑰,过来七八天,不枯萎是假的,此时此刻它们正焉了吧唧地缩在角落里。
林暮夏紧抿着唇,稍许后他弯腰在旁边的柜子里找出张薄薄的纸和打火机。
林暮夏推开窗户一隅,冷风不着调地呼啸扑进来,他额前的发丝四散,等到风逐渐停歇时他一手举起那张薄纸伸出窗外,手悬在空中,一手冷漠地点火。
火焰吞噬白纸,边缘即刻猩红、焦黄、灰黑。
寂静的夜色下,纸张上最后“心理诊所”四个楷体大字也化为乌有,湮灭在荒诞的精神世界里。
心理医生叫许茗,人生得亲和力很强,脸上都是无害乖巧的五官,但她周身的气质又会让人觉得她是个阅历丰富可靠的女性。
林暮夏坐在和昨天一样的位置上,一样的姿势,相同的无懈可击的微笑。
他会向许茗挑挑拣拣的诉说有的没的的烦恼和遭遇,大部分时候都呈现出已经释然的轻松。
许茗看着他,很无奈地说:“暮夏,你的防备心太重了,我接触你已经三年了。”她往椅背上靠,不给他施加压力,“你的状态,你比我清楚。”
“你的状态在越来越差。”许茗边说边不动声色地观察他,坐在对面的男生双手看起来是放松的交叠,可手背的青筋绷起,眼神不对焦地落在她摆在桌面透明花瓶上的四枝玫瑰上。
许茗心下一动,她移动花瓶到林暮夏面前后把里面四枝开的正盛花瓣闪烁纯白光泽的白玫瑰拿出来,轻轻递到他面前的桌上说:“送你的。”
林暮夏淡淡地看着,他不自觉地往前靠近毫厘,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