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攸猛地一挥手,拂下小几上的画卷,几只卷轴滚落在地上,啪嗒作响。他已然动了气,苍白的面容泛起铁青色。
“父皇息怒,”司徒璃恳求道,“莫要因为儿臣气坏了身子。”
司徒攸冷笑:“你眼里可还有朕这个君父?赫连骁夺了北殷王位,还派了使者大张旗鼓地来京求亲,要和大容联合,这么大的事你瞒着朕,是觉得江山已经尽在掌控,当朕已经不在了?”
司徒璃抿了抿唇,垂下眼眸:“是儿臣欺瞒在先,儿臣知错。”
“好,”司徒攸沉沉颔首,果断道,“朕命你即刻通知北殷使者,联姻之事绝无可能。”
司徒璃却仍旧停在原地,没有动作。生平第一次,她公然抗旨了。
“儿臣认的是欺瞒父皇的错,不是与北殷联合的错。”她顿了顿,抬头看向司徒攸,目光沉静,“如今大容与北殷条约已经议定,也已昭告天下,不是一句话就能撤回的,请父皇恕儿臣不能从命。”
“你敢抗旨不遵?”司徒攸紧蹙着眉头注视着她,锐利如箭的目光几乎要将她刺穿。
“此事儿臣心意已决,父皇若要阻拦儿臣,只有一个办法。”司徒璃决然道。
她没有说是什么办法,但她与司徒攸都心知肚明。
她的态度已然摆得很清楚,只要她在这个位子上,两国的联姻与合并便势在必行,若要阻止她,唯有废储。
这两个字若是明着说出来,就太过火了。
司徒攸脸色愈发不好,神情僵得仿若一块枯木,良久,嘴唇抖了一抖:“你以为朕不敢吗?”
“父皇贵为天子,自然不是不敢,”司徒璃温声道,“父皇是不舍得。过去的二十年里,若不是父皇用心爱护、悉心教导,儿臣哪能有今天?哪怕是一只精心养了许久的天鹅,父皇也不舍得把它的双翼折断吧?”
她跪正了身子,姿态谦卑恭顺,却说着最诛心的话,“更何况,父皇清楚,把一只原本能够翱翔万里的天鹅困在樊笼之中会是什么结果。若父皇百年之后在黄泉与母后重逢,忍心告诉她说您没有实现对她的承诺吗?”
司徒攸的手几乎开始颤抖,抓紧了怀中的画卷方才止住。
苏缃本是自由的天鹅,却为了他折断了双翼,困在这深宫樊笼中忧郁而亡。他已然辜负了她,若是连对她的最后一个承诺都无法实现,他死后还有何脸面去见她?
人人皆道,苏皇后是皇帝最大的逆鳞,却少有人知,苏缃也是司徒攸最大的软肋。
但司徒璃知道,或者说猜到了。
一时无人说话,香炉里的沉香已经燃尽,唯有殿内烧着炭火的暖炉不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冬日冷冽的空气和炉中炽热的炭火在静默地交锋。
过了半晌,司徒攸再一次开口,语气愈发沉重:“璃儿,你何时竟变得如此胆大妄为?你从前可不是这般不知轻重——”
说到这里,他又咳嗽了几声,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父皇从前也不舍得罚儿臣跪呀。”司徒璃带着十足的恳切望着他,声音里透出些许委屈,“儿臣真的跪不住了,若跪坏了腿,废了一身武艺,那便是辜负了父皇倾力栽培的一番苦心。求父皇允准儿臣起身。”
自她进殿也才一炷香时间,自然不至于跪不住,不过是在示弱,赌司徒攸会心软。
面对那张与苏缃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刻出的脸,司徒攸几乎总是会心软。
他将手中的画卷压在胸前,默然良久,最终只是疲惫地阖上眼,用微弱的声音道了一句:“出去。”
虽是在赶她走,却也意味着不再追究了。司徒攸终是选择了让步。
“谢父皇宽宥。”司徒璃又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儿臣告退。”
走出殿门的时候,她轻舒一口气,随即敛起神色,从袖中取出帕子,一点点拭净手心渗出的汗,目光扫过四周。
在司徒攸的寝宫外,身披玄金二色盔甲的皇帝近卫尽忠职守地立在门边,但无人注意到,附近巡逻的禁军比往常多了一倍,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圈,几乎把整个寝宫包围起来。
更远处,窦初晖已经领着禁军在宫城门口严阵以待。自然,司徒璃告诉他的是担心有人对她不利。
永远不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帝王的心上,这也是司徒攸教给她的。
司徒璃披上侍女递来的大氅,坐上轿辇,压低声音对一旁的白棠道:“告诉窦中郎将,没事了。”接着又吩咐紫樱,“往后但凡陛下见过什么人,我要立即知道,片刻也耽误不得。”
……
次日早晨,路鸣镝与北殷使者一同出发离京,司徒璃亲自前去送行。
与北殷使者说罢几句客套话,她便又走到路鸣镝面前。他今日没有像从前那般穿着惹眼的红衣,却披着低调的石青色大氅,神色也比往日多了一分沉稳。
“小路,前些日子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