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了。”糜岭说。
“哦,哦……也是,老爷不可能答应他下山的……今天算是白忙活一场,他一大早就起来了,又是弄头发又是挑衣服,从上午起就站在门口等,一整天都没吃饭,我劝也劝不住,而且——”
“什么?上午?”糜岭惊得往王妈跟前走了一步,“这样大冷天就看着他在风里站了一天!有什么劝不劝得住,叫几个佣人来,绑也把他绑回房间去,不吃饭就掰开他嘴喂他吃,有什么难!”
王妈战战兢兢:“这、这……我……”
糜岭实在恼火,站起来要往楼上去。王妈见他这样怒气冲冲,生怕一会儿他会对姜瓷做什么,急得拽住他说:“上次您走了之后,他就病了,高烧好几天,昨天才稍微恢复过来些,本来今天白医生还要来打针,但是他说白医生要去舞会,就没叫来,现在兴许还发着烧,您有火气也……也忍忍吧……”
糜岭听了心口火烧火燎的:“你们这里的佣人,个个都昏了头,荒唐至极!什么舞会……你现在立刻打电话叫白医生过来!”
他三两步上了楼,进到房里,看见姜瓷已经换了身月白的旗袍,伏在床上。
他便以为他还在哭,有些不忍,压下怒火,轻轻叫了声“小宝”,哄了他几句,不见他有反应,反而他似乎躺在那儿一动都不动了,登时一身冷汗,立刻奔到床前抱起他,见他一手攥着心口,脸色煞白,但好在人是醒着的,半阖着眼睫毛颤颤。
“小宝?别睡,你看着我,看着我宝宝。”糜岭一边叫他,一边四下扫一眼,看到床铺上翻倒着一个药瓶,立刻倒出两粒喂他吃下去。
姜瓷这才像活过来似的沉沉喘起气来,伸手把那一瓶药握在手里,有气无力地说:“刚才……为什么,怎么找都、都找不到……”
糜岭贴着他稍有些烫的额头,一时间也有些惊魂未定,哄着他安慰说:“好了好了小宝,别怕,我来了,没事了。”
“你来了,你来了……”他喃喃地重复糜岭的话,忽然大哭起来,揪起他衣领晃了晃,“可是你来得那样晚!我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这会儿直起了身子,露出身上那件月白旗袍的全样来,从颈下到胁下的位置绣了一丛淡青的竹叶,绕在盘扣周围,那盘扣是流苏样式的,缀下一截细碎的雪白穗子,跟着他的身体左摇右荡。
糜岭看得呆住了,同时又听到他说这样的话,霎时一阵心悸,望着他洗去妆的白净的脸,一双媚眼,圆圆的鼻尖,肉肉的嘴唇,一切都那么像,那么像……
他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仿佛今夜是五年前那个暴雨夜的延续。
当时他接到消息,那个魂牵梦萦的人似乎出现在九龙的码头上,他急迫地开车去寻,却在暴雨中出了车祸。
可是现在,车祸后的这五年日夜仿佛只是蒙在眼前的一层纱,浅浅地隔开了那个雨夜和今晚的这一瞬间,现在这纱被风吹走了,他好像并没有遭遇车祸,好像是去到了那个码头,再次抱住了那个人,他月白的旗袍,盘扣上轻轻曳着的流苏穗子,他枕在自己肩上哭,哭诉着说,你来了,来得那样晚,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糜岭几乎也红了眼眶,紧紧抱着他,声音喑哑地说:“对不起小宝,对不起。”
白医生很快赶来给姜瓷打了针。搅扰了他的舞会之夜,姜瓷心里愧疚,拿了金手链给他当做弥补。糜岭在一旁没说话,送白医生到门外,才埋怨他不尽心云云。
白医生也觉得实在难做,憋了一肚子火,走到楼下,正好张太太也把晚饭端上了桌。王妈就好言请他留下吃饭,他当着张志骁夫妻的面,不好发作,也只能坐到了餐桌上。席间张志骁夫妻与他互相攀谈认识,交谈中才得知姜瓷已病了好几天了。
张太太又立马去厨房煮了一碗清淡的阳春面,让王妈送上去。
过了约半小时,糜岭下楼来了。其他人已经坐在厅里喝茶。张志骁见到他,忙问姜瓷的情况,他说:“好多了,不过他没胃口,没怎么吃那碗面,浪费你太太一番心意,劳顿了,张太太。”
张太太连连摆手说没关系,糜岭又说:“他想跟你当面道个谢,还要劳烦你去一趟。”
“好,我这就去,志骁——”
张志骁就牵着她送她到二楼,为了避嫌,就在楼梯口站着。她往走廊里走了走,瞧见一扇房门开着,踱步到门口往里探一眼,看见姜瓷坐在床边,就走了进来。
两人打过招呼,姜瓷走到梳妆台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锦盒,递到张太太手中,说:“这个你拿着,谢谢你为我下厨,我、我很想上海的,你煮的面条,和我妈妈煮的味道很像……”
张太太把锦盒打开一看,满满的珠宝首饰,几乎要溢出盒子来。她忙把盒子往桌上一放,说:“这……我不能收。”
“你拿着吧,我都没有戴过,是新的。”
“不,真的,我不能要。”
姜瓷撩了撩眼皮看她一眼,噗通一下坐到椅子上,望向梳妆台镜子里的自己,旗袍的高领子一直抵到他浅小的喉结处,险些就遮不住颈上的手指印和咬痕,上一回糜岭把他翻来覆去地折腾,养到现在身上的青紫还褪不下去。
他沉默半晌,说:“对,对,你是正经人家的太太,怎么能收我的东西。”
“你……我、我不太懂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