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扯着姜瓷,姜瓷推着她,两人一直纠缠到了麻将桌边。孟卿卿高喊一声:“小舅舅,人我给你带来了!”接着姜瓷便觉得肩膀一沉,被她一双手死死按在了座位上,眼前模糊一片,搓牌的手与麻将混在一起,浪一样在桌上翻涌。
他定了定神,只得伸手摸牌,余光一瞥,才发现糜岭就站在孟卿卿身后,一只手搭在椅背上,指节暧昧地碰着她的脊背,另一手拄着手杖,杖上鎏金的花纹,被光一闪,直直地刺到他眼睛里。
他胸中一阵沉沉的钝痛,咬紧牙关隐忍下来,垂着发颤的眼皮,努力去分辨麻将牌上的花样。
刚住进金园时,周盛业找人教过他打麻将,可平日里哪能凑齐三个人陪他,一段时间之后也就把麻将搁置了,并不怎么会打,这会儿醉了酒,心里又郁结,更是没有心思,就随意丢了张牌出去。
轮过两个人,到了卿卿,她回头看一眼糜岭,嗔道:“小舅舅,你看我这幅烂牌!叫我怎么打?你帮我出出主意。”
糜岭便俯身凑近了看牌,离她那么近,下巴几乎抵在她蓬乱的头发上,认真思忖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推倒一张牌,说:“若是赢了这一圈,可得分我一半的赢钱。”
卿卿马上不满地叫道:“我与你的关系,还要分得这么清楚么!你堂堂陈家少爷,计较一圈麻将的赢钱,传出去多不好听!”
“卿卿啊,你这张嘴真是……”糜岭笑起来,像平日里拨弄姜瓷头发时那样,抬手在她脑后轻轻一抚,很快地重新把手搭上了椅背。
姜瓷把他的动作看得清楚,头昏目眩地僵坐着,把牌紧掐在手里,要戳出个窟窿般的挣着指尖,指甲都劈开了几个。
卿卿见他一动不动,便拿手肘碰他,甩着臂上层层叠叠的金镯,整个牌桌洋洋洒洒落了一片碎金的光。
“到你啦!”她在他耳边高声地叫。
他把手里的牌推出去,撑着昏沉沉的脑袋沉沉喘了一下,更眩晕了,酒意泛上来直冲脸颊,两眼发热,朦朦胧胧觉得卿卿身上金红旗袍燃起了火,烧到自己身上,吓得心惊肉跳,两臂发软,已是连牌都摸不起来了。
卿卿却又在那叫起来:“真没法打呀,小舅舅你想想办法!”
糜岭再弯下腰看她的牌,脸庞被她一身金红色映得又旺又热,替她打了张牌。她嬉笑起来,挥舞起手臂,腕上金镯又丁零当啷,金光乱窜,火星子蹦到姜瓷脸颊上。
他浑身冒汗,后背潮了一片,脱力地将手垂在桌上。可卿卿摇着满臂金镯又凑近了。到你啦,她说。火苗烧到他身上,指头上,蔓到桌布,烧得眼前全是烫热的飞灰。啪啪啪几下麻将的响。卿卿又在说了,小舅舅替我出牌吧。糜岭的手碰着她薄薄的背,脸上映着金红的光,骨节分明的手打出一张牌。赢了可得分我一半的钱啊。我与你的关系,还要分得这么清楚么。糜岭笑着去摸她凌乱的头发,像抚弄他的一样。小宝,宝宝,他抚弄他汗湿的头发,你病了,喝了药乖乖睡一觉。灯好亮,他哭着抱怨道,眼睛痛,不要亮。暗下来了,糜岭的手掌掩在他眼睛上。不要,他还是哭,不要走。糜岭便柔声地哄他,小宝,我哪都不去,你先把药喝了。苦吗,那舅舅买糖人给你吃好不好。糜岭紧紧搂着他,吻他脸颊,你为什么要出去小宝,你出去了,马上叫人捉回山上。在松树下,他像提溜着小猫似的拧着他后脖颈,小宝要逃跑吗,瞪着一双刀般寒光凛凛的眼睛,不许你出门,他不容辩驳地说,你不乖不听话,砸得家里乱糟糟,你一个人吃饭睡觉吧。到你啦。我与你还要分得这么清楚么。糜岭挽着个金红旗袍的女人,她身上乱窜的金光,踩在凳子上又唱又跳,柔艳地扭着腰往糜岭怀里倒。卿卿啊——
“卿卿,这一圈的钱到底是给你赢去了呀!”桌上另外一个陪客从皮包里掏出一叠钞票来,递到卿卿手上。
卿卿握着钱笑,朝姜瓷摊开了掌心,说:“就你没给啦。”
姜瓷渐渐缓过了神,觉得一口气吊在喉咙里吐出不来,心痛得厉害,恍惚着轻轻摇了摇头,喃喃说:“我、我身上没有钱……”
“可是你输了,总要给我些什么吧!”
姜瓷睁大了泛着泪光的血红的一双眼睛,翅膀似的睫羽扑棱棱扇飞着,仿佛暴雨中一只鸟,危急地四处扑撞了一阵,终于飞到了糜岭那儿。这一个混乱的夜晚,两人第一次对上视线。糜岭望他一眼就阖下了眼帘。
姜瓷也垂下了头。
他浑浑噩噩地想,没关系,没事的,不要说话,什么都不要说,安静地乖乖地回房里拿些钱就好,手包里应该有王妈塞进去应急的钞票,别哭,不能再闹脾气了,就依顺着糜岭吧,没了他就下不了山了,他身边再有十个八个伴又怎么了,轮不到自己说话……我可是个无情无义的娼,利用、欺瞒、暗害,这些才是我该做的事情,怎么要同不相干的人争风吃醋呢。
他攥紧了手心,正要说话,却听见糜岭在那头与卿卿聊开了。
卿卿说:“小舅舅,明日你陪我到绸缎庄裁衣服吧,我要把赢的这些钱花光。”
“好好,正好我也没什么事情要做,中午到醉生楼去,我记得你最喜欢吃那儿的叉烧。”
孟卿卿拍着手笑:“不错不错,小舅舅你从来都这样好!”
姜瓷一阵阵耳鸣,扶着昏昏的脑袋,冷冷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