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有谁,就那个呗。”
“嗬,不男不女的东西,也能怀啊?”几个人嗡嗡嘤嘤地笑起来。
姜瓷拉着吝吝转身就走,回到房里,把床头一杯凉水递给吝吝,说:“吝吝,你渴了的话,先喝这个吧,我没喝过的。”
吝吝就举着杯子小口地啜,一边偷偷摸摸睨他的肚子。他也觉察到了,悄悄拽过毯子盖到身上,想找点儿别的话来说。但吝吝偏很天真地开口问:“小姜婶婶,他们说‘不男不女’,是什么意思?”
姜瓷掐着手心,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口火烧,当着孩子的面,更觉耻辱,喉咙噎着发紧,半晌没说出话来。
吝吝许是感觉气氛不对,低下头也没了声。不久英嬅寻过来进了屋,坐在床沿想给姜瓷搭搭脉,姜瓷说:“姐姐你还是先带吝吝去吃东西吧,我看她好像很饿。”
“我先跟你说几句话,这是怎么了,眼睛这么红。”
“有点睡不好,不要紧。你快去吧,吝吝还想喝酸梅汤,你到厨房去拿给她。”
英嬅看他不想聊,也就带吝吝走了。门一阖上,他便倒在床上哭起来,闭着眼,昏昏沉沉,像是迷糊地睡了一会儿,隐约听见点动静,立刻醒了,看见糜岭坐在床畔剥虾,凑过去抱住了他的腰。
糜岭笑着说:“小馋猫,叫你你不醒,剥了两只虾,闻见味道,倒醒了。”
“不想吃了。”他细声说。
糜岭这才俯身看他,摸着他泪湿的脸,敛了笑意,问:“怎么了?”
“没什么……我想回上海,明天就想回。”
不待糜岭答话,外头轰隆隆震了几声雷。姜瓷嘴巴一噘又开始掉眼泪。
“宝宝,好了不哭,舅舅跟你说过,这几天雨多,海上风更大,没有船出港,走不了。别哭了,哭什么,跟舅舅说说。”
糜岭抱着他哄,他竟哭得更厉害,泪涟涟地道:“小舅舅嘴上说得那么好,可是现实里又是另一种情况了,根本不会好起来,也没有快乐,也放不下忘不掉……我离开了金园,可是金园一直跟着我……”
“宝宝——”
“我会梦见周盛业在梦里追我,要抓我回去,也会梦见去金园的那些坏人,所以就算白天的时候可以忘,晚上也忘不掉,我也想放下,可是在外面别人要说,在家里还是要被说,还有我的身体——”
“小宝,别急,你先告诉我,在家里谁说你?”
他仿佛没听见,自顾自继续道:“我的身体很奇怪,就算我没有被抓到金园去,我也被关起来了,从我出生后被关起来,走不出去,你懂吗阿岭?”
他抽泣着,感到一种灭顶的绝望欺压过来,周身牵牵绊绊全是镣铐,畸形的身体和不堪的过往是烙印在骨髓里的疤,也锁链似的困囿住他。永远也没有解脱的时候,从来也没有自由一说。
糜岭抱他到怀里,给他揩眼泪,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道:“你从头跟我说,刚刚是不是出去了?见到谁了?”
他仍不应答,哼哼地哭着,还无语伦次地自言自语:“过去的事,身体,这些都没办法改变了……但是至少在上海,没有人认识我,不会有人拿我的过去说闲话,我们马上就走好不好?到上海,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好吗?好吗?”
糜岭柔柔吻着他脸颊:“宝宝,你听外面的雷打得那么响。”
“不要,不要么,不要下雨……”
“好了好了,不哭,怎么突然这样宝宝?是不是刚刚睡觉的时候被梦魇着了?”
姜瓷摇着头,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揪住糜岭衣襟,惶然叫道:“阿岭,如果小宝宝也像我一样怎么办?不……不要!”
他惊叫起来,哆哆嗦嗦,两手却僵着,死死抓住隆起的小腹,划出血痕来。糜岭连忙去拦,朝门外叫道:“来人,去把英嬅找来!”
英嬅急匆匆赶到的时候,姜瓷却已经安静下来,委顿地耷拉着眼,一个人蜷在床上,不给糜岭抱,糜岭一碰他,他就哭。
英嬅也没问缘由,劈头盖脸地骂说:“本来怀着孕的人情绪就不稳定,有点儿什么事你哄着他让着他么,干嘛让他哭成这幅样子!”
糜岭被她好一顿数落,里外不是人,冷着脸默默剥了几只凉掉的虾,见姜瓷闭上了眼,才慢慢把方才的情形说给英嬅听。英嬅道:“兴许是一直没睡好,前一阵又病了,才会这样,实在不行,我明天早上叫药馆的伙计送点安神的药丸过来,这种药不要紧,我以前怀孕也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