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五年前没有错过
“听说了吗?码头那儿捞上来一个死人,不知道在海里泡了多久,整个都发胀烂掉了。”
“我知道,小凤她哥就在码头上做工,捞上来那天他也在,亲眼看着的!说是连是男是女都认不出来!”
“啧,也怪可怜的,这一阵子天天下雨,兴许是到码头上坐船,不小心掉下去淹死的!”
糜岭一踏进家门,就听见在宅院中扫地的两个佣人嘴碎。昨夜又落大暴雨,满园子的紫薇和木槿都被打凋了,红绿的花叶铺了厚厚一层,混着积水,都没下脚的地方。现下已近晌午,大半天的功夫过去了,还没打扫出一条能走的路来。
他平日里是最好脾气的,放往常见着佣人偷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今日心里装着事,实在有些恼火,咚地一脚踏到水坑里,冷冷瞥一眼那两人,随即风风火火穿过院子进了屋。
一进屋,立刻听见走廊一侧传来一阵哄闹,循声找过去,在书房里,乱糟糟挤了七八个佣人。靠墙的一只书架被搬开些许,姜瓷正弓着身子往书架与墙壁的缝隙里钻,不知是要去够什么东西。
地下一张薄毯子,黑色的绸面,绣几只肥白的藕节,有只小猫被毯子一角裹着,姜瓷赤着脚踏在毯子另半边上,比藕节还白的短圆的脚趾,一张一松,一扭一提,仿佛正踩在池塘下的泥泞里,奋力地去摸那几只藕呢。
糜岭看得呆了一呆,这时候忽而那书架后刺出一声尖利的猫叫,他回过神,推开堵在面前的佣人再去看,原来缝隙里还溜进去一只猫,姜瓷薄细的身子挤在里面,伸手去够,几次抓不着,反而险些被挠。
他赶忙去拉他,说:“行了,我来。”
佣人中的一个道:“少爷,我们刚刚试过了,这架子太重,费了许多力气才能搬开这么一点儿,谁都钻不进去,哦,小凤那些个小丫头倒能钻,只不过都忙着在厨房打下手,只有额……额……”说到这边卡了壳,望望姜瓷,又低下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半个多月前,下着大雨的一个深夜,糜岭突然把他带回了家,只说他是一个商人朋友的亲戚,要在公馆借住一段时间。那日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他是女子打扮,穿一身白旗袍,浑身湿透,伏在糜岭肩头,被抱进屋里来的,便都以为是自家少爷在外面惹了风流债,不想转过天他就换上了男装。
糜岭听那佣人支支吾吾,又见姜瓷缩成一团靠到窗户旁的角落里,脚还踏在被子上,一只叠着另一只,蜷紧了的窘迫样子,就朝那些个佣人挥挥手,说:“都去忙自己的事情,别管这里了。”
一行人鱼贯而出,就留了他们两人。糜岭拿了扫把来往缝隙里探,一边问:“怎么猫跑到这儿来了?”
姜瓷说:“昨晚下大雨,好像是那时候从窗户跳进来躲雨的。”
“你到边上去,把鞋子穿好。”
他这才反应过来,羞囧地说:“我本来在后院帮她们洗被子呢,她们让我脱了鞋踩在盆里,然后听说有猫,我直接就过来了。”
“叫你别做事,你反正不听我的话。”
姜瓷嘟囔了一声,糜岭没听清,但莫名觉得可爱,轻轻笑起来。他把肩膀挤进去,睨着眼张了张,再拿扫把往里伸,像是吓着了猫,一道影子忽然就往他脚边蹿来。他眼疾手快一下扑过去,揪住了猫脖颈,把毯子上那只也提溜起来给姜瓷看。那两只猫也就巴掌大,瑟瑟发抖地挤成一团,姜瓷展开掌心来接,将它们搂在怀里,轻声说:“好可怜,好小,像刚出生没多久,是不是和妈妈走散了,还是说妈妈已经……”
他顿住话头,糜岭知道他是想起了已经去世的姜悦,便哄他说:“养着吧,取个名字。”
姜瓷抬起头看着他笑:“真的啊?会不会给你添麻烦?我住在这里就已经很打扰你了……”
糜岭往他身边靠,与他一同倚在窗台上,去摸那两只猫,这么微微弯着腰,几乎与他脸贴着脸。
“不麻烦,两只猫而已,吃不了多少东西。”他说。
姜瓷敛眸垂下头,往边上挪了挪,脸侧过去了,可还是能闻到糜岭身上淡淡的一股暖花香,甜蜜蜜的,沾染得空气都艳艳地泛着红色。他感到颊上燥热,然而心里不怎么快乐。或许糜岭捡他回家就像捡了这两只猫一样,多双筷子吃饭而已,花不了多少钱的。不过他是只身体奇特的猫,对有钱人家的少爷来说,养起来的新鲜感应该会久一些吧?
“谢谢你,”他低声说,“它们这么小,放出去一定活不久的。”
糜岭应一声,盯着他手腕上箍着的一根赛璐珞镯子,幽绿色,有些年头了,上面好几道裂痕,是他母亲的遗物,太小,勒得腕上的肉都蓬起来,看着就不舒服,好几次叫他脱掉,他不愿意,说怕弄丢了,说这就相当于他的母亲,就算死也要戴着,死也要带着母亲回上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