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禄四年,六月。
烈日当头,无云无风,街道两旁的店家一早支起了布棚,以免日光直射入屋内,身上却仍被暑气蒸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便是如此天气,千金坊内仍然人声鼎沸,几乎要把这太阳的势头给比下去。
杨玦手提一四方包裹从九州通济行步出,呼吸到街上的空气,清冷的眉眼稍稍舒展,暗自松了口气,加快脚步逃离了这片充斥着汗臭味和脂粉味的区域,径直向城西的客栈行去。
九州通济行是神州大地上最大的商行之一,如其名号一般,九州各府皆设有分铺。帝京乃本朝都城,贸易枢纽,自古繁华,各大商行的主店大多设在此处。
月前杨玦的两位兄长下墓,收获颇丰。此次她从谷中出来,一是为了游历散心,二是为了把兄长带回的一些金玉宝器脱手,顺便看看有无入眼的宝物、古玩。
九州通济行明面上做的是正经营生,只有道上行家晓得,它背地里也经营着神州最大的黑市,每月逢二逢七的日子开市,那些来路不干净的货都在此处被转手销赃。除了二七开市的日子,每隔三月还有地下拍卖,往往在前一月底通过隐秘渠道放出货品的消息,吸引各地人士前来竞价。
今日是六月十二,距拍卖会仅有三日,杨玦决定在帝京多逗留一阵,左右她是个闲人,恰好见识一番这传说中只出极品的拍卖会。
杨玦在客栈大堂内寻了个角落位置坐下,喊伙计上了碗面,外加一碟小菜,正襟危坐,不动声色地用起午膳。
饭食已毕,嘈杂的大堂忽地静了一瞬,随即又响起一阵窃窃私语。除了杨玦,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方进店的四人身上。
为首两位公子样貌有八分相像,似是兄弟,年长的公子腰佩玉具剑,年少些的则背负一剑,以布帛裹之。二人皆是面目如玉,眉若流星,丰神俊朗,身着云纹白袍,腰系月白束带,衣袂镶边饰以星辰仪象图样,束发玉冠,翩翩而来,有若谪仙。饶是见过五湖四海来客的掌柜和伙计都看愣了神。二人身后跟随着两位年轻女子,衣着形制与前者类似,只是鸦青底素色纹,暗纹并不十分精致,看上去像是前者的侍从。二位女子亦是姿色不凡,但腰间的佩剑和肃穆凌厉的神情皆昭示着她们的不容轻慢。
杨玦听着旁桌人的议论和赞叹,颇觉聒噪无趣,正要起身离座,一道朗快的声音响起:“有劳掌柜,四间上房。”
这声音竟是有些耳熟。杨玦不禁抬眼望去,眸光微动。
对面为首的“公子”亦看了过来,她甫一进门便注意到了角落里安静的玄色身影,觉得似曾相识,只是那人侧对着她们,看得不甚清晰。此时那道身影起身离座,正好转过身来,两人对上了目光。
时危面上浮出喜色,阔步向对面微愣的人走去,执起她的手唤道:“阿玦,是你。”
杨玦浅淡的神情也转为笑意:“阿危。”
周遭的议论声更大了一些,间或夹杂着几声赞叹和惋惜,公子佳人,竟是都有主的。
“一别三年,可还无恙?”时危未理会旁人的胡乱猜测,一股脑儿问道,“令兄可都安好?今次怎会来帝京?只你一人?”
杨玦面对时危一连串的问题,无奈地噙着笑,依次答道:“俱都安好。此次来交易些货品。独自一人。”
言语间白衣“小公子”也凑到了桌旁,肘在时危腰间撞了下,嫌道:“哪有你这样打招呼的,都不怕人家答不过来。”
杨玦上下打量了来人几眼,“这位想必是二……”她顿了顿,依照两人的装束称呼,“公子。”
“小公子”对杨玦一礼,答曰:“正是。在下时暮,字流昭,见过阿玦姐姐。”
“无礼,”时危闻言皱眉,正色道,“阿玦岂是你能随便叫的,喊瑜谷姐姐。”
瑜谷正是杨玦的表字。时危本想让时暮喊“杨姐姐”,转念又觉得过于生疏,便临时改了口。
“哦,”时暮嘴上应着,满目不以为然,又草草一礼,“对不住,瑜谷姐姐。”
杨玦笑了笑,并未多言。见时危还在瞪着时暮,轻捏了下她的手心,温言道:“好了,我们坐下说话。”
时危方收回目光,随杨玦入座。
五人围坐桌旁,伙计端来茶水,时危点了三菜一汤,四份米饭。
“此番来京,可是有事?”见伙计走开,杨玦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