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杨玦洗衣归来,已是一个时辰之后。她晾好床单和衣物,待要去看时危,却见到时暮坐在门槛边打瞌睡。
虽是夏季,半夜还是有些凉。杨玦担心时暮这般睡着着凉,便拍拍她的肩将她唤醒,问:“怎地睡在了这儿?”
“瑜谷姐姐……”时暮揉了揉眼睛,方意识到自己睡过去了,“我……我想守着阿姐。”
“何不进屋?这地上又硬又凉,若是病了可不好。”
“可……万一阿姐醒来,我不知该怎样面对她……”时暮嗫嚅道。
杨玦猜得时暮的心思,无声叹了口气,道:“不是你的错,不必自责。阿危不会怪你的。”
见时暮仍是一脸犹豫,杨玦也不勉强,与她说了声便进屋换朔己去了。
时危尚没有醒来的迹象,或许是因伤口疼痛,她的额上不断渗出细汗,杨玦只得不时用湿帕为她擦拭。
朔己从杨玦处得知时暮躲在外头,便从包裹里翻出件外袍,出门给她披上。时暮像是才感受到凉意,将外袍裹紧了些。
朔己四下望了望,疑惑道:“二宫主,怎么不见初雪?”
“哦……我让她先去歇息了。”时暮没精打采地答道。
“……”朔己沉默了片刻,无奈道,“她倒是十分听话。”
时暮没听出这句话究竟是夸是损,口中含含糊糊地应付过去。
正如朔己是时危的伴修弟子一般,初雪也是时暮的伴修弟子。蛰星宫中的弟子,除了已婚配弟子的子女外,多是附近村庄的弃婴、孤儿。这些孩子被收养在山腰的囘止观中,待长到四五岁,其中资质好的便会被接入蛰星宫中培养,但要成为宫主或少主身边的人,又要经过一番严苛的筛选。朔己和初雪都是出生即被遗弃的女婴,连原本的姓氏也不得而知,观中的师父给她们起了乳名,直到入了蛰星宫,才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名字。取名倒没有一定的规矩,朔己在当年那一批入选的孩童中年纪排行第六,而朔癸排行第十,合着字辈便有了如今的名字;初雪被捡到时恰逢那年山中初雪,因此得名,初霁的名字也有相似的由来,故而两人名字中虽都有“初”字,实则年岁相差颇大。
像朔己和初雪这样的伴修弟子,不仅要天资高、品性嘉,还得与少主脾气相投。她们年少时陪伴少主修习,长大后亦要辅佐少主。相比其他弟子,她们获得宫中最好的栽培,同时也肩负着最重的责任,因此免不了受到更多规矩约束。朔己长时危一岁,为人稳重机警,办事可靠,深受时危倚重,然而初雪是个活泼随意的性子,虽然和时暮十分合得来,但有时候,着实令人难以分辨究竟是谁带坏了谁。
如今夜这般情形,按照规矩,初雪便该敦促时暮歇下,要么至少也得陪在时暮身边,而非让她独自在门外吹风。朔己思及此,又想到时危平日的担忧,觉得有必要提点时暮几句。
“二宫主,恕我直言,你如今已是一宫之主,对属下便不可太过纵容。”
“为什么呀?”时暮不以为然,“我与初雪从小便是这般相处,我觉得随意些挺好的。”
“如此不利于二宫主立威。”当初前代两位宫主突然失踪,时危仓促接手宫中事务,也曾不拘主从之分,因此尝到不少苦头,作为二把手的朔己对此记忆尤新,眼下才有此一提。
时暮闻言噘嘴哼道:“我立威来何用?左右有阿姐在,我们都听她的不就好啦。”
朔己皱眉:“宫主在时属下自然要听宫主的。可若宫主不在此处,或者如今日这般受伤昏迷,二宫主又当如何?”
时暮听见“受伤”二字,又被刺中心事,对这个话题有些抵触:“朔己姐姐,你什么时候变得像姨娘那般古板啰嗦了。”
朔己一噎。
“先不谈这个。”不等朔己回过神来,时暮便转移话题道,“今日石椁中的情形,你可还记得?”
朔己见时暮如此,知道再说无益,便顺着她的话答:“回二宫主,记得清晰。”
先前顾及着有外人在场,朔己不便多说,言语间隐去了许多细节。时暮既然问起,她便如实答道:“石椁内有一重木椁,两重木棺。木棺外裹了一层革棺,已烂得差不多了。棺中的尸骨是个女人,便是墓主人,约莫三十来岁。棺椁之间另有一小棺,里边有一具陪葬的女童尸骨。那些盛着绿膏的青铜小鼎也置于其间,其中九只为列鼎,其他陪葬品皆被拿走了,那些小鼎许是因盛有绿膏而被留了下来。”
时暮边听边点着脑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