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暮还想与清央说说话，却听初雪在门外喊她：“阿暮阿暮！宫主喊你去见她！”时暮只好撇撇嘴，不舍地与清央、清度告别。

待清央合上门，一直沉默的清度才道：“抱歉，师妹。是我思虑不周，连累了你。”

“师姐何来连累一说？我方才所言并不只是哄流昭姑娘的，”清央摇头道：“况且，我观她们并非穷凶极恶之徒，应当不会对你我不利。”

清度听她这么说，点了点头，便不再纠结于此。

“只是……我见师姐对时危姑娘似乎特别在意，”清央问得有些犹疑，为免门外的人听见，刻意将声音压得很低，“可是有什么问题？”

清度被问得双颊微赧，有些心虚地说：“并无问题。只是觉得，时危姑娘……很似一位恩人。”

“恩人？”

“是，”清度有些出神，似乎陷入了回忆，“那是我拜入师门前的事了……”

“或许只是相似罢了，师妹不必放在心上。”

清央见她似不愿多说，便没有追问，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时危房前，时暮忐忑地站在那，手抬起又放下，来来回回好几次，就是不敢敲门。

时危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干脆道：“一直站在那做什么，还不进来。”

门外的时暮被吓了一跳，连忙推开门，挪到时危床前，手指在身前绞着，讨好地笑道：“阿姐……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

时危披着件外袍侧卧在床上，正捧着本话本子看，闻言瞟了她一眼：“我还不知道你啊？”

时暮讪笑着跪坐下来，趴到床边，试探道：“阿姐，你疼不疼？要不要我给你念？”

时危翻了页书，又瞟时暮一眼，淡道：“疼得要命。”

这句话不知触动了什么，时暮强撑起来的笑脸瞬间就塌了，鼻子一酸，眼圈霎时红了一片。

“阿姐……对不起……我知错了……”时暮抽抽噎噎地扯住时危的衣袖，泪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都是我不好，害你……受这么重的伤……阿姐你罚我罢……”

时危叹了口气，放下话本，一边拿衣袖给时暮拭泪，一边和声问：“错在何处？”

“呜……错在……错在冒失行事……不听劝……”时暮泪眼朦胧，看不清时危的表情，只知那似乎不是生气，却不知为何哭得更厉害了。

时危见状将她揽过来，轻拍着她的背道：“你有怜惜弱小之心，愿意为此冒险，这不是错。但身为宫主，肩负的并不只有自身性命。”

时暮脑袋埋在时危怀中，点头蹭了蹭：“嗯。我……我记住了。”

“但我受伤，并不是阿暮的错。”时危又道，“那凶兽埋伏在路边，即便我们不去诱饵处查看，它也是要来袭击的。”

“若不是阿暮卜算灵验，做主与清度姑娘她们同行，我怕是凶多吉少。算起来，阿姐捡回一条命，其中有阿暮一份功劳。”

时暮闻言，心中某处悄然安定下来。虽然平日里常常不服阿姐管教，明着与她较劲，但暗地里仍旧希望得到她的认可。如今阿姐没有责怪自己，反倒出言宽慰，时暮心中说不欢喜是假的。但她仍然自责，于是用力在时危怀中摇头，却不知该怎么说，只能用泪水来代替。

时危见状哑然，笑道：“好了好了，夸你呢，怎么还越哭越起劲了？”

怀中的人闷闷地狡辩：“没、没有……我只是……有一点点怕……”

那只狍鸮爪子拍向时危的惊险画面，仍无比清晰地刻在时暮的脑海，反复重现着，犹如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她吸入恐惧的深渊。她刚满十岁，父母就突然消失不见，一向疼爱自己的阿姐好像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她不认识的大人，对她要求严苛又约束颇多。有时她希望阿姐外出时间长一些，免得日日见日日烦，有时她又害怕阿姐在外太久，会不会哪天也像父母那般消失了。当生死摆在眼前，时暮才明白，自己从未真正讨厌过阿姐，她只是任性地想要阿姐多一些的关注和宠爱。她是那么地恐惧失去她，若是阿姐没了，她的家便也没了。

时危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恐惧，一手拍着她的背，一手爱怜地抚她的脑袋，柔声道：“阿姐没事了，很快就好的，阿暮吓坏了罢。”

时暮抬起头，一双泪眼对上曾经熟悉的疼爱眼神，更多的泪水涌出来。她吸了吸鼻子，向时危撒娇道：“阿姐，你要答应我，不可以丢下阿暮一个人，不可以突然消失不见。”

“好。阿姐答应你，不会丢下阿暮，不会突然消失。”时危笑着说，把时暮的头按进怀里，用力揉了揉，没让她看见眼中的沉重与思虑。

杨玦、朔己等人本想待时危伤好些再继续赶路，但时危不愿耽搁，坚持说在马车上养伤也是一样。杨玦拗不过她，蛰星宫一行不能违抗命令，而清度、清央师姐妹毫无发言权，于是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又骑着马、赶着买下的马车上路了。

金陵去帝京两千余里，一行人先走官道至洛阳，再改走水路，沿运河顺流而下，直至盱眙，复又上马走陆路南行。即便顺流行船一日千里，一行人连日赶路也花了十日才抵达金陵城郊，此时已是六月二十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