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青龙帮得了一颗长明的夜明珠。周舫亦是不信邪的,他喜爱那珠子,便自个留了。七年前他无端吐血晕厥,从此一病不起。不巧的是,周舫出事的前几日,阿爹正好送了几团好茶给他。”
“所以青龙帮的人就赖到了阿爹头上?”
“也不尽然,据说她们内部也有分歧。因时间太巧,她们怀疑阿爹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她们找不到证据——阿爹又没在茶团中做手脚——于是一些人怀疑到了那颗夜明珠,其余不信那传言的,执意认为是阿爹耍了什么花招。”
“当时周舫虽不信那夜明珠有问题,却也相信阿爹的为人,明令帮众不得擅自找蛰星宫的麻烦。然而他卧病在床,外界之事又如何能牢牢掌控,仍有许多早便觊觎咱们地界的青龙帮众来找麻烦。罗柏那时还是个愣头青,一心要替他大哥报仇,也不知耳边是否被人煽了风点了火,屡次截下阿爹要与他大打一场,并威胁我们交出解药,可我们又哪来的解药。”
“这人怎地这般不讲道理!”时暮皱着脸道。
“确实,不过他重情重义却是真的。”时危面色复杂,继续讲述道,“后来,其她常接触那珠子的人也陆续病倒,青龙帮才开始正视那珠子的问题。”
“这和我知道的也没什么不同呀,只不过多了个夜明珠。”
“你且听我说完。”时危抬眉瞥了眼时暮,继续道,“事情查清后,周舫让罗柏来道歉,虽然赔礼颇厚,阿爹阿娘也接受了,但她们伤了我们十数名弟子,宫中仍有不少人对此心存芥蒂。”
时暮更加不解:“阿爹阿娘为何轻易原谅她们?不分青红皂白找了我们这么多麻烦,凭着些钱财就想打发?怕不是仗着她们势大便想欺侮我们罢。”
“确有不少人如你这般想。但阿爹阿娘也是为蛰星宫考虑……”时危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我蛰星那时已是两面受敌,与青龙帮的交好来之不易,一旦生恶,我们恐在江南道再无立足之地。”
“竟是这样……”时暮闻言表情也沉重起来。
“再者说,阿爹与那周舫也算惺惺相惜的友人,想必不愿事情变得更复杂。”时危顿了顿,作思索状,又道,“我一直怀疑,周舫是否在临终前交代了什么,后来罗柏接任帮主,对我们倒是客气得过分。”甚至还遣人暗中助过她。
“哼,我看他定是心虚了。也亏他能做出那等蠢事……这么说来,倒算他知些羞耻。”时暮嘴上不饶,心中对罗柏的厌恶却悄悄散了两分。
时危笑道:“别忘了我们还在青龙帮的地界呢,你就这么损人家帮主,不怕隔墙有耳啊?”说着还煞有介事地朝一边的白墙抬了抬下巴。
时暮倒真忘了这茬,不过她才不会轻易承认,而是反击道:“这可是阿姐你起的头。左右天塌下来有阿姐你顶着,我才不怕~”说罢得意地挺胸昂首起来。
时危陪着时暮闹了会儿,清央与初霁也采买回来了,初霁来向时危回报,将昨夜里的情况一并说了。
原来,她领人找到尸体后,捕役才粗略检查过现场,便听见远处依稀传来打斗声,待一行人赶到那处,却只剩下搬山派几个人,青龙帮的想是听见动静先行撤退了。搬山派的人一见捕役便要逃,反而令捕役坚信其中有鬼,全力去追。一个受伤的与一个跑得慢的被捉住,捕役从他们身上搜出了不少财宝,又发现他们的衣着与尸体附近的碎布相似,便决定将两人押回衙门审问。昨日她们伪造的痕迹虽因两派打斗而毁得差不多了,但因打斗发生在盗洞附近,捕役还是很快发现了那盗洞。昨夜他们并未下去,打算今日天明后再探,想必此时已经见了另外几具尸体。
时暮幸灾乐祸地拍手笑了一阵,又反应过来什么,略迟疑道:“阿姐,我们就这样把命案栽到他们头上……会不会不太好啊?”
“不必担心,”时危心中半点包袱也无,“就凭他们很可能拿到了玉简,那金先生便会保他们。以金先生与刺史的关系,此事应是小菜一碟。但只要能拖上他们一阵,对我们便是好的。”
时暮这才放心,又问:“那我们接下来去何处?”
时危回想着从武南飞副手身上搜出的那张與图,叹息道:“最近的两处,先是颍州,睢陽稍远。这距离……若那图上标记无误,爹娘当初赶的墟,应就在这二者之中了。”
时暮闻言心中五味陈杂,或许她们将有关键的进展,离答案更近一步。可那舆图究竟可信否?若是一行人赶到那处却毫无所获,岂非空欢喜一场。不,时暮竟不知自个此刻是否欢喜,等待她们的或许是久别重聚,却更可能是冰冷的噩耗。勉力维系的那点侥幸摇摇欲坠,泪水亦然,她借梳妆的理由躲到了屏风后,悄悄拭泪。
清央看着时暮的背影,心上隐约泛起钝痛,失去双亲的滋味,她再明白不过。这些年跟随师尊,也算见惯了生死,起初见死者亲友恸哭,她还会躲到一边偷偷伤心垂泪,及至后来,她虽心中哀伤,却也能面不改色地安抚应对那些人了。然而,见到时暮这般反应时的心酸,是从未有过的。好似此时恐怕面对噩耗的是她自己,却又有微妙的不同,有如雾里观花,令她捉摸不透。
时危大约也注意到时暮情绪低落下去,正打算寻个由头离开,让她自个静一静,外面朔癸便风风火火地来了,她正好借机推着初霁出了去。清央见她们都起身告辞,也想跟着离开,时危却似忘了她的存在般,闪身出门后顺手一拉门板,把清央关在了房内。清央看着在自己面前合上的门,陷入呆愣。
时危一见朔癸那洋溢着喜色的模样,不用猜也晓得定是帝京来信了。
她回到房中,接过朔癸手中的信封,一看,果然是望月的字迹。她揶揄地瞥了朔癸一眼,后者连掩饰都省了,边笑边不好意思地挠头。
时危利落地拆开信封,抖开信纸,捧在手上读起来。朔癸心情甚佳,正想着一会儿该怎样将信讨来,却见时危嘴角还未褪去的揶揄笑容倏地凝固了,眉头也越皱越紧。
“怎、怎么了,宫主?”朔癸忐忑地问,险些结巴了。
时危没解释,只是将信往几人面前一递,道:“自个看罢。”
朔己同样疑惑地接过信纸,与朔癸和初霁凑在一处读起来,三人的面色也渐趋凝重。
“这……”
朔癸面露忧色,急切道:“宫主,那望月她们……”
“嗯,你传急讯给她们,”时危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街道上熙攘的人群,下意识地抓紧了窗框,“让她们立刻离开帝京,到颍州会合。”
“是!”朔癸领命,也忘了要那封信,转身便去传讯。
“你们先出去罢,我要想些事情,晚饭让人送上来便是。”时危嘱咐道,没有回身,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朔己和初霁对视一眼,依言出去了。
时危坐回桌前,烦恼地撑着额头,事情的复杂程度出乎她的意料,她越来越想不明白了。
忽然她余光瞥见茶盏下压着几张叠好的纸,她伸手夹住一抽,小心打开。纸上是杨玦默下的與图和两篇玉简的内容,时危的神情这才舒展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