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伤预警:本章描写可能对一些人造成刺激或心理压力(尤其是遭受过洪灾的),请慎重决定是否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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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杨玦醒来时日头已挂得老高。她透过窗牖往外张望,见船已然渡过半个湖,此时正经过湖中一座突兀的孤山。另一侧的四座山头与其相对呼应,从杨玦的角度望去,仿佛随时要倾轧下来,令她本就有些昏胀的脑袋更加眩晕了。
又行了约莫四十里,船入肥水,向西北溯游而下,不出两个时辰,便随肥水入了淮。
这日淮水的风浪出人意料地猛烈,双橹、风帆一同使力,三兄弟才得以令船缓速前进。好在时危一行无需在淮水上航行太远,五十里后便至颍水投淮处,行入颍水。一行人在颍水下游又泊船宿了一夜,第二日一早抢风扬帆,终于在这日午前抵达了颍州东部的八里河。
八里河在颍上县南八里,因而得名。时危一行并无入县城的打算,她们在金陵时便商量过,准备由此出发,沿路西行,边走边打听附近的古迹。她们于此辞别清远和舟人三兄弟,重新买马上路。
所获與图仅有粗略的标记,时危她们只看出目标位于颍水与淮水间的狭长地带,大略便是颍上县至阜阳县这一路的范围。颍州一带尽是平原,少有的几座山在时危、杨玦这帮见惯了大山的人眼中顶多只能算个小土坡,故而寻龙点穴的山法便派不上用场了。没了山,还有水,此地湖泽甚多,若有大墓,想必不会离湖太远。
只是,这么多湖,若一个个找过去,亦不知要找到何年何月。时危她们只能集思广益,各自回想了听过、读过的异事传说,试图从中找到颍州的影子。神州之地何其广大,即便博览群书,也未必能读到任一郡县的事纪,更别说留下印象了。大伙搜肠刮肚,最后还是杨玦想起在某本杂录中读到过“夷陵砚”的故事,道是颍州之地有一处绵延数里的小山岗,传说其中葬有先秦列国国君,故唤作夷陵。那杂录上记载,尝有人于夷陵挖出古砖,其质地坚润可制砚台,那砚便唤作“夷陵砚”①。西周时,中原之地诸侯辐辏,淮阳一带先有钟离、州来等国,被楚吞并后,又为吴、楚两国长年所争。说颍州有列国国君陵寝,倒有几分可信。杨玦所读那本杂录中关于夷陵的记载仅有寥寥数字,只言在府治之东,具体何处,便须她们实地打听寻找了。
时危等人假扮游山客,每遇逆旅,便停下来向店家打听附近的形胜古迹、乡俗传说,却并未获得有价值的消息。时暮性子急些,到了半下午,已然有些烦躁泄气。时危虽不说,但熟悉她的便能看出她言谈中微妙的沮丧来。朔己宽慰道:“此地尚未至搬山派的地界,待他们来了,想必也得寻上好一阵。我们时间宽裕,无需着急。”
时危点点头,也宽慰自己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稍定了定心,又看了眼还未从晕船中缓过来、面色憔悴的杨玦,心疼道:“舟车劳顿,要不今日便早些落脚,休整一番,明日再打探。”
众人自是没有异议,她们便就近找了家逆旅住下。
因着一路走走停停,几个时辰下来,一行人才行了四五十里,眼下正在一个叫做南照的镇子内。这镇子临着淮水,镇外有座大湖,恰在时危她们下榻的逆旅附近。方才她们经过时,便见许多人聚集在湖边,似乎在开坛祭祀。这正是个打听乡俗传说的好时机,时危等人安置妥了,便混入人群,去观那祭礼。
“这位大哥,”时危拍了拍身边一个庄稼汉,问道,“冒昧一问,这是在祭哪方神仙?”
那庄稼汉回头打量了时危几眼,对她的疑问似有不解:“姑娘打南边来的罢?在湖边还能祭啥,当然是祭湖神咯。”说着对着湖的方向拱了拱手。
许是地处中原的缘故,这小镇上的人雅言都说得挺正,衬托之下,时危她们的口音便变得明显起来。
时危笑道:“大哥好耳力。我初来乍到,不懂这的风俗,怕不小心冲撞了土地神仙。还想请教这位大哥,这湖神有甚么说法不?”
那庄稼汉活了三十几年也未被人这般客气地请教过,颇有些受宠若惊,不疑有他,欣然解释道:“我也是听老一辈讲的,这湖的来历可不一般。”
“这块地原本是平的,前朝时天降异象,地上塌出个大坑,凭空冒出泉水来,积成了这座湖。起初大伙不知湖里住着神仙,还在湖上打鱼、赶牛羊来喝水。日子久了,才发现不对劲,附近隔一阵就要丢几头牛羊。要不是怎样都防不住,更没人见过牛羊是怎样没的,还以为遭了贼呢。”
那人见时危听得认真,讲得更是起劲:“当时便有里老说,这湖来得奇妙,里头定是住了神仙,得按期祭祀,否则神仙就要自个来取祭品。神仙心善,不愿伤人,便取了附近的牛羊。于是大伙就在湖边建了坛,每季祭一次湖神,果真便再没有丢牲畜的事了。老一辈都说,只要祭品得了湖神喜爱,湖神便会保这一年风调雨顺,收成大好。”
“原来如此。”时危摸着下巴点头,又问道,“那今日这是夏祭?还是秋祭?”
“唉……”听时危这么一问,那人脸上浮现了愁容,“夏祭早就过了,秋祭还差些日子,今日大伙是来向湖神祈福。”
“祈福?”
“是呀,姑娘刚来,还不知道罢?”那人道,“今年天候怪得很。前些日子雨下个没停,这两日好不容易晴了,上游怕是又落了大雨,你看那淮水浊得!大伙都怕这般下去要发大水。可是老天爷不高兴,大伙也没法子,只得求湖神千万庇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