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暮未曾料到,井水镇那晚朔己对她说的“若宫主不在”,这般快便成了现实。她对此毫无准备,若不是有朔己几个在,她不知该怎样狼狈。
朔己见时暮犹自失措,体贴地引了她一把,道:“宫主是在山岗东边下水的,我们不妨从那处起,顺着水流方向寻人,二宫主以为如何?”
“嗯,好。”时暮连连点头,又道,“就这般去么?还是做个筏子罢。”
“是,属下这就着人去做。”朔己回道,说罢就要退下离开。
“等等!”时暮却忽然喊住了她,语气带了点挣扎,“可否先抽人手去救一个人?”
不顾朔己讶然的神情,时暮继续道:“阿姐救下的婴孩……她阿娘许还活着。就在那个方向,一棵柳树边。”边说边伸着胳膊指给朔己。
听她这么说,朔己便明白了,眼中的无可奈何一闪而逝,心道阿暮与阿危不愧是亲姐妹,即便这种危急关头也还想着他人。
“是,遵二宫主令。”朔己道,她同样不忍见那婴孩失母,落得无依无靠。这句话亦是想隐晦地提醒时暮,此类事务她自行决断即可,不必征求属下的同意。左右做筏子还需些工夫,去一趟也不耽搁找寻时危。况且时危对她有过嘱咐,这般情形下,她须得作为表率,遵从时暮的命令。
朔己安排下去,让初雪跟着初霁去寻合适的木头做筏子,她与朔癸去救那妇人,若有需要便可互相帮把手。
兴许是因孩子得救,那妇人又有了求生的意志,朔己和朔癸找到她时,她正趴在柳树的枝桠间,紧紧抱着一根小腿粗的树枝。即便如此,那妇人仍然半浸在水中,身上受了不少伤,衣服也被洪水撕得破破烂烂。
朔己在树上寻了个位置站稳,在朔癸的帮助下将妇人背起,随后御轻功原路折返。
时暮不安地在原地踱步,不时低头瞅一眼怀中睡得正香的婴孩,心中默默祈祷着。朔己和朔癸来回不过一炷香的工夫,时暮却差点把自己给转晕了。
终于瞥见朔己的身影,时暮顿住步子,翘首盼望。待看得清了些,时暮见到朔己背着个人,不知是死是活,心便提到了嗓子眼。又近了些,朔癸朝这边打了个手势,示意那妇人受了伤,需要医治。
时暮沉沉吐出口气,心道还好还好,只是受伤。
她喜悦地小声恭喜了怀中的婴孩,接着就近唤了清央,将妇人的情况告知。清央立刻着手准备疗伤的药品和绷带。
朔己很快便到了,时暮连忙抱着婴孩迎上前去,好让那妇人看见。那妇人虽精疲力竭,但还勉力维持了一丝清醒,此刻见到时暮怀中安睡的婴孩,喜极地呜咽了一声,便昏了过去。朔己连忙将妇人放到一旁临时铺好的草垫上,交由清度和清央医治。
了却一桩心事,时暮托老奶奶暂时照看那婴孩,便跑去找初雪询问进度。
初雪和初霁已找到几棵合适的树,苦于没有斧头,只能用刀剑削砍。虽说她们的剑对付木头绰绰有余,但这般使剑着实有些委屈它们。若不是事关重大,她俩大约一辈子也不会拿剑来斫木。
时暮和朔己、朔癸也来帮忙,很快便凑足了所需的木材。朔己从包裹里翻出本是为下墓准备的绳索,几人协力将圆木并排捆紧,再藉由相交的横木固定,一个简单的筏子便做好了。
有了筏子,时暮自是要去的。她点了朔己、朔癸与她同去,还欲带上清央,以防需要紧急救治的情形,或许也藏了点小小的私心。
初雪一听没有自己,忙道:“阿暮,我也得去!”
时暮为难地看看清央,又看看初雪,抱歉地对初雪道:“可筏子坐不下了……”
“可我……”
初雪心知自己帮不上忙,有朔己和朔癸在,时暮大约出不了事,但明白道理是一回事,能否放心又是另一回事。
“你别担心,不会出事的。”时暮道,想了想又补充,“日后阿姐若怪罪,我去替你说。”
初雪仍有些迟疑。时暮见状,拉起初雪的手晃了晃,好言道:“初雪,你看这里老的老、小的小,还有伤患,初霁姐姐和清度姐姐两人定照看不过来,你得留下来。”
初雪见时暮都这般说了,只得无奈叮嘱道:“那你记得天黑前回来,多听朔己姐她们的,别莽撞。”
“我明白的。”时暮郑重道。
另一边,朔己和朔癸已经将筏子拖下了山岗,正呼唤时暮和清央二人。时暮最后同初雪保证了一遍,便朝她挥挥手,拉着清央赶去水边。
朔癸不知从哪捡了根晾衣的竹杆,用来撑筏子。洪水在陆上漫溢开后,水势已较最初缓和了许多,只是河堤的缺口尚未堵上,平原又不利排水,这片区域怕是要积上好一阵子水。
时暮四人顺着水流一路寻去,整座镇子和周围村庄狼藉的景象在她们眼前一点点铺开,令人心情越发沉重。
几人喊得嗓子发疼,也未得到期待的回应。时暮接过清央递来的水囊,润了润嗓子,问朔己道:“惊雷石还是毫无反应么?”
朔己摇头:“许是宫主一时没有火。”
时暮晓得朔己在宽慰自己,沉默地垂下眼睑。她多希望朔己的猜测是对的,可又很难不相信她们将面对最糟的结果。
不远处忽然传来犬吠,接着便响起呼救声。她们循声望去,原来是四人一犬被困在了孤岛般的屋顶上。那座屋子幸运地未被洪水冲毁,但看起来也已摇摇欲坠了。
时暮十分犹豫。她们的筏子不大,最多只能救下两人,但那两人的位置是为时危和杨玦留的,若是救了眼前的人,就势必要先送人到安全之处,才能继续她们的搜寻。但若视而不见,就这么离开,时暮心中又不忍。她只得求助地看向朔己。
“二宫主想救他们?”
时暮默默点头。
朔己沉吟片刻,道:“镇子临水,附近定有不少渔民。稍后若见着了幸存的渔船,我们可请他们来此救人。”
这法子虽不保险,但勉强也算两全,时暮斟酌着,觉得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于是她朝那几人挥手喊道:“喂!我们看见了!再坚持一阵,我们去找船来!”
对面的人似是听见了,停止了呼喊,相拥而泣,不知是喜极抑或绝望。那犬还在叫唤着,时暮不由多看了几眼,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抓住了希望似的问身边人道:“你们可有见着瑜谷姐姐的猎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