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她下不了手。
哪怕时危对她说,不必手下留情。
她明白时斗已成非人,对处理这类异变的正确做法也早已烂熟于心,但眼前在地上挣扎着、胸腔中发出愤怒悲鸣的男人,是时危的父亲。
原本翻涌的杀意像是遭遇高堤的浪头,撞碎后四散流走。
片刻前挥刀的手还没有丝毫犹疑,她装作冷硬铁石,临到头来,仍旧不得不直面内里的怯懦。
她如何下得了手,“杀死”心爱之人的至亲?
时暮被这副画面惊骇,踉踉跄跄地走上前,长跪在杨玦身边,颤抖着抱住她的胳膊,摇头哀求:“不要……瑜谷姐姐……不要……”
杨玦浑身一僵,双眼眨也不眨地转过头,盯着时暮看。
时暮从那双蓝灰色的眼眸里看见泫然欲泣的自己,以及属于杨玦的她尚不能看懂的情绪。
清央和清度刚为朔己包扎好,此刻紧捏着袖口的布料,心中各有担忧,却什么也不能做。
朔己仍旧昏迷,朔癸勉强缓过劲来,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手足无措的初雪连忙跑上前搀扶。
时暮感到喘不过气,此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即便勉强吸入,也似碎石割得她胸口撕裂般地痛。
忽地“铿”地一声清响,惊醒了在场的所有人。时暮低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两枚熟悉的菱形暗器落在腿边。
她认得,一枚是阿姐的,另一枚……她目光迟滞地移向阿爹的手。
寒意席卷了她的全身。
若阿姐方才未出手,现在倒下的不是自个,便是瑜谷姐姐。阿爹想要杀……她。这样的念头不请自来地窜入脑袋,时暮试图甩开,只是徒劳。
然后她听见鞋底与地面的摩擦声,越来越近,直到一滴血挨着她耳边跌落,在地上绽放出刺目的红梅,她才抬起头。
映入时暮眼中的是她阿姐铅灰的面色。时暮见自个的阿姐提着一把剑,那剑像是有千钧重,随着阿姐手上的动作缓缓抬起,温柔地拨开了悬在阿爹颈上的刀尖。
时暮睁大了眼,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不对。
时暮突然意识到什么,扑过去抱住时危的腿,但已然晚了。
时危双手握住剑柄,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双眼一闭,肩臂往下一沉。
七曜刺穿了时斗的咽喉。
“不要!!”时暮尖声哭喊道,声音颤抖着,“阿爹!!”
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地涌出,她依旧跪在地上,捉着她阿姐的裤腿,难以置信地抬头,悲声质问道:“为甚么?阿姐!为甚么要……为甚……阿爹方才明明……明明!!”
时暮泣不成声,再说不出更多话来。
时危替阿爹阖上双眼,起身,哀怜地看着情绪失控的妹妹,声音沙哑地道出残酷的现实:“阿爹他……早已死了。”
“骗人……我不信,我不信……”时暮先是喃喃自语,接着猛烈地摇起头,口中重复着,“我不信!”
时暮突然从地上弹起,两手捉住时危的手臂,头使劲朝她胸口顶了一记。
这一下丝毫未收力道,时危被撞得身子一弓,剑也脱了手,晃了晃就要向后倒去。见状惊起的杨玦及时地抱住了她。
“阿暮!”见时暮情绪开始不对就已偷偷近前的清央一个箭步冲上来拉住时暮,劝道,“阿暮!别这样……”
时暮也不挣扎,只是钉在原地,垂着头,撇着嘴角,咬牙用力抽噎着。
清央见此情形,心脏像是遭人拧过,又酸又疼。她忍住眶中泪水,扭过时暮的肩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搂着她的脑袋,让她埋在自己肩上痛哭。
时危靠在杨玦怀中,浑身像是失了力气。她咳了几声,哼道:“个子没长,脑袋倒是硬了不少。”声音轻得连杨玦都快听不见。
杨玦扶着时危坐下,让她背靠着自己歇息,听到时危这一句,低声问道:“沉吗?”
时危轻轻摇头:“倒是她自个,怕是晕得很。”
杨玦浅叹一声,接过清度递过的打湿的帕子,给时危擦拭面上手上的冷汗和血污。
时危双目无神地看着清度娴熟地为自己包扎手臂,问道:“朔己、朔癸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