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沉沉地包裹着沈北桉。
时间刻度精准地指向凌晨一点四十七分,这是他身体自主设定的深度睡眠区间。然而此刻,睡眠却毫无睡意,无法入睡。
最初是一声闷响,仿佛重物砸在隔壁墙上。紧接着,毫无预兆地,尖锐、如同金属在巨大电流中疯狂痉挛的噪音,狠狠凿穿了单薄的墙壁。
“嗡——滋啦——!!!”
沈北桉的身体在窄小的单人床上猛地弹了一下,心脏骤然停跳,又在下一秒狂乱地撞击着胸腔。
他倏地睁开眼,黑暗中,瞳孔因惊悸而放大。那噪音没有丝毫韵律可言,纯粹是乱弹,每一个失真的音符都像生锈的锯齿,反复拉扯着他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头痛欲裂。
是林南野。
只可能是他。
沈北桉猛地坐起身,薄被滑落,凌晨的寒意瞬间贴上皮肤。
他压抑着怒火,摸索着戴上床头柜上的无框眼镜,被气到没脾气,墙壁似乎都在那狂暴的音波下微微震颤,灰尘簌簌落下,在窗外微弱路灯光投进的光束里无声飞舞。
他走到墙边,噪音的震动感更加强烈,沈北桉深吸一口气,试图用理智压下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怒斥。
他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忍耐。必须忍耐。这不是他的家,他只是个寄人篱下的闯入者。
时间在噪音的酷刑中缓慢爬行。五分钟,十分钟……那失真的即兴solo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变本加厉,加入了狂暴的、毫无章法的鼓点(或许是脚踢打什么物件的声音?),汇成一股更加令人窒息的声浪洪流。
“呼——”沈北桉猛地吐出一口浊气,再也无法忍受。
他一把拉开房门,客厅的黑暗扑面而来,只有林南野房间门缝下透出一线刺目的白光,伴随着更清晰、更刺耳的噪音倾泻而出。他大步走过去,脚步踏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踩在濒临爆发的临界点上。
就在他抬手,指节即将重重叩响那扇散发着噪音和敌意的门板时——
“咔哒。”
身后,主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林父揉着惺忪的睡眼,头发乱糟糟地翘着,身上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脸上是熬夜和压力留下的深刻疲惫。他看到站在林南野门口、浑身散发着冰冷怒气的沈北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脸上立刻堆满了歉疚和不安。
“北桉?吵醒你了?唉……这小子!真是不像话!” 林父压低声音,快步走过来,带着一股浓重的烟味和汗味。他越过沈北桉,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无奈和息事宁人的态度,直接拧开了林南野的房门把手。
门开了一条更大的缝隙。
房间内的景象瞬间冲击着沈北桉的视网膜。和他那间整洁的房间不同,这里是一个彻底失控的房间。
林南野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张歪斜的转椅上,黑色T恤勾勒出少年瘦削却紧绷的脊背线条。
他双腿岔开,深红色的电吉他横抱在身前,细长的手指在琴颈上疯狂地上下滑动、捶打、勾弦,拨片在琴弦上刮擦出刺耳的火花。
巨大的黑色音箱像一头咆哮的怪兽,将那些狂暴的失真音浪源源不断地喷吐出来,填满了房间每一个角落。
地上散落着揉成一团的乐谱、空啤酒罐、拆开的薯片包装袋、以及几件辨不清颜色的衣物。墙上那些面目狰狞的海报在音箱震动下簌簌发抖。
林父显然对这种混乱习以为常,他直接冲着儿子的背影吼,声音却轻易被噪音淹没:“南野!几点了!还让不让人睡觉!关小点!北桉明天还要上学!”
林南野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头都没回一下。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或者说,他刻意将自己包裹在这层噪音屏障里,隔绝一切外界干扰。
他只是微微侧过一点头,用眼角的余光极其冷淡地扫了门口一眼。那眼神掠过父亲,最终落在沈北桉身上,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冰冷:“我就知道是你”的厌烦,和一种“你能奈我何”的挑衅。
随即,他手指猛地一个剧烈的推弦,音箱爆发出更高亢的啸叫。
“你!” 林父气结,却又无可奈何,习惯性地选择了退让。
他尴尬地搓着手,转向沈北桉,脸上挤出更深的歉意,声音带着讨好的意味:“北桉,要不…你忍忍?这小子就这德性,练起琴来六亲不认!回头我说他!你先回去睡,啊?” 他甚至试图伸手去拍沈北桉的肩膀,以示安抚。
沈北桉的身体在他手碰到之前就微微一侧,避开了。
镜片后的目光比这凌晨的空气还要冷上几分。他看了一眼林父脸上深刻的皱纹和疲惫不堪的眼神,又看了一眼房间里那个沉浸在自我毁灭式噪音中的背影。那股巨大的的怒火,忽然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无力感取代。
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摇了摇头。然后,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沉默地走向自己那个临时的、被噪音侵扰的“避风港”。
“砰。”
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客厅的灯光和林父欲言又止的表情,却无法隔绝那穿透墙壁、持续不断的、令人发狂的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