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涵之那时正坐在市集的角落,替人写家书。他笔锋流畅,一笔一画皆是工整谨慎。忽听得人声喧哗,有人挤入摊前,大声道:“张涵之!你中啦!你中秀才啦!”
他执笔的手一顿,墨迹洇开,心跳仿若瞬间停滞。
摊边那几个常年扎堆的杂货郎也跟着起哄,“哟,张秀才!早就看你这身文气了,今儿果真榜上有名!” 还有人笑着递来一个热腾腾的包子,“快收了吧,吃个喜头,往后可别忘了我们这些旧邻!”
市集里原不少人原先对张涵之半是冷眼半是讥笑,谁料如今竟真成了秀才,瞬间人人改了口。几个过往的婆子也笑着议论,“早说这张家女婿不一般,莫不是文曲星下凡?”
远在陆家寨的陆遥当晚也听闻了此事,是同村的学子传回的,知道他和张涵之家是远亲,年节都是一块过的,特地来知会了一声,说是县里榜上明明白白写着“槐南张涵之,中”。陆遥脸上虽未显出异色,回屋后却翻出平日藏起的策论手稿,擦净案头灰尘,一夜未歇。
屋外陆大娘听见风声,扯着帘子问道:“老头子,真中了?他媳妇不是早说他不再读书了么?” 她转头又自顾自地念叨,“说不定是蒙的呢,看他敢不敢去考乡试。咱家大儿子今年可是要考举人的,这才是真正的文曲星。” 说着,神色稍稍松快下来,满面骄傲地理了理衣襟,仿佛胜券在握。
而这时,张家小院里。
芜娘正坐在窗前哄锦娘睡觉,忽听邻舍门前传来小贩的吆喝声:“张秀才中啦!槐南又出了个秀才咯!”芜娘手中动作一缓,望向窗外的阳光,不悲不喜。她早知这一日终会到来。她也明白,这只不过是个开始。
她轻抚锦娘额头,低声道:“乖,睡吧。再过些时日,咱们就该离开这里了。” 她声音温柔,却透着决然。
张涵之是被一群人簇拥着归家的。刚到村口,熟识的邻里街坊纷纷向他拱手道喜,门前卖杂货的、挑水的、村口的豆腐铺,甚至连平日里沉稳的里正也破天荒地冲他点头笑道:“张秀才给咱槐南长脸咯!”
连一向向着芜娘的邻家张嫂也难得地对着他一脸笑模样,“哎哟,我还当你不中用,今儿真是叫我看走了眼!果然还是要嫁读书人,这小青芜啊,算是熬出头了。不枉她日日夜夜辛苦地接绣活,才养活这么一大家。”
张涵之笑意温和,朝着张嫂深深一鞠躬,“多谢嫂子平日照拂。往后若真得一官半职,定不忘邻里之情。”
张嫂摆摆手,笑得更欢:“哪还说这客套话,赶紧回家吧,你娘子在屋里呢,估计她都要高兴坏了。”
张涵之拱手答谢,又对众人道:“改日定请大家吃席!今日天色渐晚了,大家都归家去吧!” 人群这才散去,热闹也慢慢褪下。他快步穿过村口,推门入院。
院里却是一室寂静。
炉火未熄,院角柴垛整齐,门槛上摆着芜娘晾晒的绣线。屋中纱窗半掩,小织锦已沉沉睡去,芜娘正伏案描图,灯光落在她眉目之间,却像隔了三冬六夏的薄雾。张涵之站在门口,一时竟没出声,只觉这满院寂静,比街上的喧闹更教人欢喜。
他想到这些日子两人的别扭和冷淡,忍不住凑上前,俯身抱住芜娘,“青青,我中了。”
芜娘手下笔锋微顿,缓缓抬头,“嗯。” 她这声平淡如水,不见半分波澜,又低头描图去了。许是觉得气氛过于寡淡,她又道:“不若,早日与遥表弟结伴去省城?与同窗们一同温书探讨,或许乡试更有把握。”
“别担心家里,我照料得来的。也别担心银钱,尽够的。”
张涵之一时没有应声,盯着芜娘低垂的眼睫,那句看似体贴的话,却如一把细刀子,割在心头。他知道,她并非是为了他的备考着想。
他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
“你倒是安排得周全。”他语气轻缓,却隐隐透着自嘲,“若我真早早去了省城,你在县中便能自由了,不是吗?”
张涵之缓步靠近,垂眸望她片刻,低声道:“你别怕,我不会问你同苏怀玉有几分情。我只问一句——你如今的心,已不在我身上了,是不是?”
芜娘没抬头,只轻声道:“你想听实话?”
张涵之沉默半晌,终是摇头,“不,我不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