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流觞,觥筹交错。皇宫里的月光似有不同,不过来到了这个新地方,总会有些期盼的。宫墙虽是同样的四四方方,却大了不少,宽阔了不少。
对于一只金丝雀来说,却只是一个更好更华丽的笼子。
苏韫坐在席间,却没有人衷心的对她说句什么。尽数是客套和礼待,每个人都隔着一层厚厚的面具,她承着酒回敬,衷心觉得这个地方还是同太师府一样的腐败不堪。
席间总有目光注视,不知是否又是带着目的和打量。
萧肃饮了两杯,招手让颜栩近前。
“过几日你放个假,带着苏韫出去转转。”
颜栩闻言瞥了眼苏韫的方向,苏韫坐的静静的,脸上挂着笑,看着却兴致不高。她举止端庄轻柔,动作间长袖摇摆,不时覆面。
颜栩沉思片刻后回头,端起桌前的酒杯抿了一口。浊酒清冽,却隐隐泛着一丝苦,像是从心底里生出来的。特意将苏韫支走,不知道太傅谋逆一案将会如何处置。
颜栩心里开着小差,静了许久才开口:“毕竟树大根深,望陛下权宜行事。”
颜栩看懂了帝王心,却高估了萧肃的耐心。这话不知怎么就触了萧肃的逆鳞,他语气骤冷,眼中的杀意忽增。
“长的太久了,太茂盛了,就该剪了。”
多说无益,颜栩不再言语,自斟了一杯,向萧肃敬了,算是应下这门差事。
唉,怎么世界上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可怜人呢。一样的手段,萧肃不过是故技重施,不同的只是这次自己是隔岸观火的那个。
辅佐这样一个人,真是对的吗?
颜栩心中悲怆,退回席间,她的位次恰在苏韫身侧。踌躇片刻,她向苏韫搭话:“苏小姐最近课业如何?
emmm,以前最讨厌这种问话,没想到自己长大了没话找话说找的也是这句话。不得不承认的是,这句话真的很适合开场。不过好在颜栩也算是她半个老师,问问也是情理之中。
“还好。”
苏韫还是一如既往,她低敛着眸,浑身上下都是生人勿近的清冷磁场。杯中酒水轻晃,惊动的涟漪上面泛着愁思,微苦。略停片刻又接着说,“只是书院同小女平日所学有些不同,花了些时间。”
颜栩余光看见苏韫抿了抿唇,葱白的指节在杯盏上无意识的摩挲,看起来有些不安。
这不过也是个刚成年的小姑娘,来到这完全陌生的皇宫之中,再镇定的人也会有强撑的成分吧。
片刻沉默,颜栩盯着这张略感熟悉的面孔,突发奇想地问道:“你想去太师府看看吗?”
苏韫抬起眼帘,迎上颜栩的目光目光。浅棕色的瞳孔里映出了光,她望着里边的星星点点,清澈而诚挚。颜栩突然就不觉得自己冲动的决定突兀了。
去看看也好,当年自己没能好好道个别,如今倒是能让苏韫好好做个了断。
颜栩回以一个更真挚的对视,好像就是在那一刻,那一瞥,颜栩看见了深潭里的暗涌。
“就今晚。”
太师府空无一人,甚至有士兵把守,虽然她们早有预料。
今夜有些小雨,朦朦胧胧的像一场80年代的胶片电影。
怪不得电视剧里告别是都是要下一场雨的,事实证明确实如此,雨水能冲掉很多东西,哪怕这场雨不够大,冲不散离愁。
士兵守着正门,苏韫从侧门进去颜栩站在门外等了约莫一个时辰,才等到了湿透的苏韫。夏季的衣袍本就单薄,被雨水一淋透,就将少女好看的身体曲线勾勒出来。看着更为单薄,更加惹人怜惜。
“怎么不打伞?”
颜栩皱着眉操老妈子的心,下意识就把年纪小的苏韫当成妹妹看待。一边动手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给她披上。
“没找到。”
抄家的时候可能都搜刮走了。颜栩又看了苏韫一眼,少女神色自如,镇静得近乎冷漠,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像极了一个精致的洋娃娃。
颜栩没搭话,似乎并不想扰乱苏韫的愁思。
可皇帝还没给苏韫安排住处,她如今又湿成这样,就这样把她丢去客栈不太好,毕竟她年纪还小,一个人在外面也不安全。
颜栩正打量着苏韫,苏韫忽然勾起手指将脸颊挂着的湿发放至耳后,就是这个动作,颜栩突然就觉得非常非常熟悉,甚至看得怔愣了一瞬。
似乎在哪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有个人勾起碎发,侧过脸对她说话,脸上带着些动人的红晕。
可那明明是现代的记忆,怎么会跟身处雍朝的苏韫有关?
回忆中断于此,但颜栩还想刨根问底,于是她缓缓开口询问,虽然此时可能有些不合时宜。
“我们以前见过吗?”
苏韫抬着湿漉漉的眼睛,长睫上挂着水珠,不过也可能是眼泪。
“应是没有的。”
颜栩观察着苏韫的神色,料定她没在说谎,便也不再追究,半推半就的应了一句。
“那你先跟我去府上吧,换身衣服,然后再好好睡一觉。”
萧肃给的时间很紧,明日应该就要启程。将苏韫支走,不论结果如何,对一个十八岁的姑娘或许就算不得那么绝情了。
颜栩靠近苏韫,将伞抬高了些。她没想太多,像只是顺理成章的收留了一只可怜的流浪猫。
“明日陛下命我带你出远门,你有什么地方想去?”
伞下的身影一顿。苏韫似乎长叹了一口气,侧脸似有晶莹一闪而过,雨水抹去了泪痕。
“苏州。”
“行。”
颜栩的老家也在那边,不知道在这个年代那边会是什么样子。
说来挺荒谬的,一辆马车几个包袱,两个人就这么草率地去了苏州。
路上天色渐晚,二人在一家客栈歇脚。
“你……脱衣服需要服侍吗?”
她自己习惯了没带侍从,倒是忘记问苏韫了。还是该多关心关心这小孩,要不然就显得自己照顾不周了。
“我自己可以的。”
“噢,好。”
颜栩尴尬的摸了摸鼻尖出了门,临了又说了一句,“我就在隔壁,你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嗯。”
颜栩想着自己也交代的够妥当了,自己今天坐了一天的马车,身体实在是受不住,早早便上床睡了。
熟睡的梦中很混乱。
盛满水的浴缸,边缘、摸着平整着崎岖,无意识的触碰上去,平滑的触感让她觉得恶心。内心却有一个念头,支持着她往里走。水温冷得灼热,可身上的毛孔在喟叹着说自由。窒息感涌上来,心跳也在一点点的沉寂。
溺水能给人一种濒死的快感。寻死,求生,恐惧。
颜栩从梦中惊醒,习惯性的从床头摸药瓶,扑了个空。
抑郁症是生与死的对决,当寻死的欲望大过于求生的念想,生命便会破裂。可如今不同,她还有事要做。
她从混乱中彻底清醒过来,调整了思绪,侧过身发觉熏香已燃尽了。自己又没带够,罢了,这也不是第一回了,颜栩这么想着,推开房门出了院子,一眼就瞧见苏韫坐在石桌前,不知在看些什么。
“你怎么也没睡。”
小姑娘抬头不知道看着哪里,不经意地吸了吸鼻子,嗓音湿湿的。
“睡不着。”
颜栩看了看苏韫,小姑娘年纪不大,模样出落的却已经很标致了。乌黑浓密的头发轻轻落下来,一阵风吹过,翘起一点小弯芽,看着格外喜人。
颜栩自然察觉到苏韫的哭腔,压下方才惊醒的愁绪,逗苏韫。
“认床,还是认枕头?”
“不知道。”
苏韫声音很低,晚上的风打过来凉飕飕的,月光倾泻而下,打了一身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