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玉回来已是凌晨两点,整栋楼悄无声息,沉睡的走廊张着嘴,露出通向黑色深渊的喉道。周玄玉站在楼道口,听见楼上房间传来搏斗的声音,不明所以,后来又听见男女沉重的喘息,忽然明了情况。
周玄玉推开房门,屋子没开灯,漆黑一片,被褥平坦。周玄玉觉得无聊,寻着声响上楼去了。
他看见顾盼梦的门缝透出来光亮,知道她还没睡,便敲了敲房门,里面冷冷传来一句:“进来吧。”
周玄玉走进屋,顾盼梦斜躺在阳台上的长条沙发上,白色浴袍松松搭在凹凸有致的身体,单露了小巧圆润的右肩头,左手拿了杯白葡萄酒。
隔壁男女的声响还未停,顾盼梦挑眉对周玄玉说:“你来得正好,把唱片机打开,隔壁吵得我头疼。”
周玄玉调了拨针,黑胶唱片自顾自地转动起来,唱的是何日君再来,歌手不出名,嗓子却是一等一的好,黄鹂似的婉转娇媚的歌声很快飘散在房间各处: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
“你如果是找乔宗琼,他在孙甘棠的屋。”顾盼梦淡淡地说,提到孙甘棠的时候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不,我是来找你。”
“我?今晚的月亮可没从西边出来。找我干什么?”
“找你聊天。”
“我们应该不是朋友吧?”顾盼梦蹙起柳叶眉。
“好吧,交换情报,这个说法总可以了吧。”周玄玉说道,“你不用对每个人都苦大仇深,像是别人欠了你几百万银元的债款。”
“关你屁事,我还见不惯你这个笑里藏刀的笑面虎,至少我从来不遮掩自己的情绪,笑就是笑,讨厌就是讨厌。”
“好吧。既然我们两个谁都不待见谁,你也没什么聊天的兴趣,我也用不着自讨没趣,多有打扰,先回去了。”
“慢着,来了喝杯酒再走,我不喜欢怠慢客人。”
周玄玉坐下了,他确实有想从顾盼梦嘴里套出来的东西。
“说吧,你想知道什么?”顾盼梦呷了口酒,话里似乎带了三分酒气。
“那天我走之后,乔大人和你在审问室谈了什么?”
顾盼梦的鼻翼翕动了两下,接着整张脸像玫瑰一样绽开,她大笑道:“原来你想知道的是这个。想知道答案很简单,用你知道的东西来换,我这个人从来不做赔钱买卖。”
“女士优先,尽管提问,我知道的东西绝对知无不言。”
“当时中途审问来了个士兵,报告了什么东西让你们两个那么惊慌。”
“我不记得我很惊慌。”周玄玉抿了口酒,坦然地直视顾盼梦两只发光的探寻的眸子。
“你们离开了审问室。必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得要避开人谈。”
“不是什么大事,周家来要人了,我和乔大人不便在审问时透露过多,毕竟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每个人都有嫌疑。”
“那你现在告诉我了,我的罪过可更大了。”
“不一样,我相信你不是间谍。你成天到晚讨厌一切事物,实际上骨子里高贵得要命,这么脏的事情你不会接。”
“周玄玉,人的脸皮都可以动刀子改,脾性态度改起来也不是不可能。看人不要光靠眼睛,有的时候还得靠这里。”顾盼梦伸手点了点太阳穴。“不过这不能怪你,学校把你的心性保护得太好,乔宗琼也从来没让你干过情报工作,从没见过世间险恶的你,一辈子都想不到有人能心不跳脸不红地把黑的说成白的,把圆的说成方的,把假的说成真的。”
顾盼梦打了个哈欠,脸上难得餍足的模样,像只吃饱喝足的布偶猫。
“好吧好吧,我们不谈这件事情了,两边都有道理。我告诉你的问题的答案:你走了之后,乔宗琼回来又问了我一遍为何面不改色,我告诉他人无非是生和死两种结果,中枪倒下了是死,没中枪便是活,无论哪一种我都不怕!乔宗琼不相信,甚至对我用了私刑。”
“动了私刑?怎么会...乔宗琼不会对女人动手。”周玄玉大吃一惊,“他和我同是长庚军校出身,校训如铁,不得对老弱妇孺动手,入学第一天歃过血誓的,他不会不知道。”
“可是他真就背信弃义了。”顾盼梦音量忽而拔高,掀开浴袍,光滑修长的双腿布满青紫的淤血。“陆晓风下了死命令,要他明天就找出卧底,他就是那跳墙的贱狗,上树的母鸡,杀红了眼六亲不认。我恐吓他,哀求他,还是逃不过酷刑一场。真是白费我爹爹当年一番功夫!”
顾盼梦叹了口气,眉眼笼了一层淡淡的疲倦。她没有接着说下去,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酒灌满了,是迎客之礼,酒喝尽了,是送客之道。
周玄玉站起身,他知道顾盼梦不想再说下去了,乔宗琼在来淮州之前究竟经历了什么,只有等到之后慢慢接触调查。
“我最后问你,你告诉我的可是真话?”周玄玉走到门边上的时候,顾盼梦立起身子问他。
“的的确确的真。”周玄玉一字一句地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