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月,欲来的风雨让乌云铺满天空,不见一点星光,窗外林叶簌簌,拉扯臃肿庞大的枝干来回晃动。
万籁沉寂,只有裤兜里的怀表在滴答答转动,时间在指针流逝。
十一点四十,乔宗琼呼吸平稳,面容舒展,俨然一副睡熟了的模样。
周玄玉蓦然睁开双眼,披了件薄外套离开了卧室。
凌晨差四分三十二秒,西楼东南角临水亭,乌鸦现身。
乌鸦惯例从头到脚包裹严实,周玄玉凝视着一身玄色宽檐帽、中山装、黑漆皮鞋的乌鸦,逡巡的目光搜刮任何一点特殊之处,任何可以借由知晓乌鸦身份的特征。
不出所料,乌鸦没现出任何蛛丝马迹,无论从声音、气味、衣着,都不能让周玄玉联想到这处宅子里的任何一人。
本该如此,周玄玉心底冒出来个小人,在他的心坎上跺了跺脚,试图把任何无关任务的悸动夯实跺平。他与乌鸦不是上下线的关系,若非情况危急,他们本不应该碰头。
“情况有变。”乌鸦的语调冷静、从容、不慌不忙,像是消融冰雪的河水,纵使上面浮了一层薄冰,底下早有了跃动的浪潮。
乌鸦看了看周边,向周玄玉走近了一步,伸手搭在周玄玉的后颈。
周玄玉先是后背一紧。
皮手套下,乌鸦的玉笋似的纤长的手指起落,蜻蜓点水似的轻轻敲打周玄玉后脖子衣领下久不见阳光的嫩肉,很快有了痒意。
周玄玉感觉一股邪火往下冲,他知道乌鸦在用摩斯密码与他交流,必定是分外重要的情报,便用力攥紧拳头,咬住舌尖,勉强稳住心神,解译起乌鸦指尖传递的讯息来。
“明日晚十点,码头将送至一批新式武器,火力足以剿灭五个师。”
周玄玉呼吸一滞,面色凝重起来,伸手牵起乌鸦的手,在他的手背上敲打:“那我们该怎么办?”
乌鸦:“我会送你出去。有一件极其重要的刺杀任务需要你去做,无论如何务必执行到底。”
周玄玉:“目标是谁?”
乌鸦:“明日下午审讯室,我会联络你。记住,勿要铤而走险,勿要作不必要的流血牺牲。”
周玄玉:“明白,你也是,保重,乌鸦。”
狂风揉碎了乌云,一轮皎白明洁的月光撕开昏沉厚重的云层,撒向人间,轻飘飘笼在乌鸦肩头,照亮了宽檐帽底下的黑面罩。
周玄玉见乌鸦的下巴动了动,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随后轻轻摇了摇头,搭在肩上的手指平稳、细致、优雅地敲击最后一句话:“务必活下去,老鬼,我们出得去,保重。”
与周玄玉告别后,乌鸦没急着回房,而是径直走到西楼的地下室,孟百越仍躺在地上,只不过人翻了个身,仰面躺在护士宋朝晴的臂弯里。
乌鸦揭开黑面罩,俊朗的容颜蒙了月光,柔和了下颌的轮廓,笔挺的鼻梁边有一处红痣,淡如桃花尖上的粉白颜色,眉峰上挑,多了三分英气。
“黑桃,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乌鸦皱眉说。“三天前烧毁信件之后你就应该立刻撤离,而不是躺在这里。”
孟百越想要起身,可立刻捂住右肋倒了下去,气息不稳地说:“乌鸦,我要是能走肯定会走,可是那天我点了火,看见后门有人在蹲守。陆晓风他们早就知道我们的计划了,他们要瓮中捉鳖。
我便走到阳台鸣枪三声,这样引来警局,面对301军情局不会太过被动,而且这片辖区的片警是我们的人,方便传递情报。没想到陆晓风的势力这么大,直接绕开了警局。”
“陆晓风活不长了,他惜命得很,眼巴巴望着能活捉我保他的命。那封叛徒写的投诚信有我的名字和地址,陆晓风当然知道会有人来损毁证据,他是铁了心想顺着信件这条线抓到我。”
乌鸦叹了口气,“枪在哪里?”
孟百越抬眼盯了乌鸦好一会儿,两片嘴巴张开合上,来回几遍才哆嗦说:“你要招?不...不行!你这会儿招了,相当于是把自己送到老虎肚子里头,必死无疑。”
乌鸦点了点头,神色不改道:“我知道,枪在哪?”
“乌鸦,你总是把退路留给别人,自己往最危险的地方冲。你叫我把手枪给你,是叫我把你往十八层地狱推。”
“所有人都要见阎王,不过是早晚的问题。这个时候跟我扯这些没用的干什么?你走了,小晴怎么办?你好好活下去,其他的不用多想。我再问你一遍,枪在哪?”
“在床底下。”
乌鸦起身离开,走的时候丢给孟百越两片消炎药,“人多眼杂,带不了外用药。”
“够用了,起码今晚不会发烧了。”孟百越没喝水,张开嘴投进药片吞了下去,药片贴在喉咙深处溶解,满嘴都是消炎药呛人的辣味。
“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乌鸦说。